那天放学以后,馨彤一如既往,起身直接走到后面墙边拿了钧宇的双拐,浅笑看他,“好了吗?”
“方馨彤,你这次考试成绩很好,已经不需要补课了。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一起走了?”虽然心里十分不舍,钧宇还是看着她淡淡地说。
钧宇看见方馨彤脸上的浅笑瞬间凝住。她先是有些吃惊,仿佛难以置信自己刚才说的话。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果然如此!最后是一脸的受伤、失望、和难过。她把拐杖靠着课桌轻轻放下,然后低着头说,“谢谢你,我妈妈会跟吕校长说的。”说完,她也不看自己,咬着嘴唇,背着书包从后门走了。
方馨彤走了以后,钧宇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坐了半天。他在想刚才的一幕。
方馨彤长着一张这世上最为纯净的脸,她有着一双这世上最为清澈的眼。她就像一本打开的书,你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喜怒哀乐。刚才,我说了她不用再补课,也不用再陪我每天慢慢地走回家,为什么她看起来很受伤、很失望、很难过?难道即便不补课,她也愿意放学和我一起,花两倍的时间走回家?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最后在说什么?谢谢我,谢谢我给她补课吗?什么叫她妈妈会跟吕校长说的?说什么,说我给她女儿补课吗?这种事哪用跟校长说?
那天钧宇一个人回家。三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每天都走的那条路是那么的漫长,好像一直走不完似的。怎么过去这几个星期,每天觉得一下子就到家了呢?钧宇有些想念身边那个唧唧喳喳的声音,那张甜美的笑脸,和那对深深的酒窝。
星期三一整天,馨彤都很沉默。以前白天她也很少和萧钧宇说话,但至少她还是和夏岚有说有笑的。钧宇觉得星期三那天,她好像和夏岚说说笑笑都少了很多。
另外,以前不管是从前往后还是从后往前传东西,馨彤都会朝左微微侧身,向后扭着头。两人总是一个递,一个接。交接的那一霎那,两人的手都在作业本或试卷上的时候,馨彤总会飞快地瞟一眼萧钧宇,什么都不说,但是满眼的温暖的笑意。萧钧宇那时也是一定看着她的眼睛,温润的眼里淡淡的笑意。
星期三那天,钧宇发现方馨彤还是会朝左侧身,还是会向后扭头,可是她低垂着眼睛,交接的时候也不会抬眼看自己。第一次发生的时候,钧宇没有太在意。第二次,他觉得有些奇怪,还在想这只是偶然。第三次,他有些紧张了,为什么?她怎么了?那天发下来的东西特别多。第四次的时候,钧宇看着方馨彤侧身,扭头,眼睛低垂,目光落在左手的空白试卷上,等着他接过去。钧宇盯着她的脸,不去接试卷,等她抬眼。
馨彤等了三秒,见他不接,就把试卷轻轻放在他课桌的前端,然后扭回头转回身,始终没有抬眼。
钧宇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不知道,方馨彤为什么不愿看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抽搐。
后来的一次又一次,对钧宇来说,简直是惩罚。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他的心却一次又一次地抽痛。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坐在他前面的这个女生,回头的时候看自己一眼,习惯了那温暖,习惯了那笑意。
那天下午的第二节课后,方馨彤和夏岚都不在教室里。钧宇听着班上的吴英、伍家丽、和陈晓婷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讲话。她们的声音并不大,可钧宇坐在后门边,也许还顺风,所以他听得很清楚。
“听说她这次考了第五名呢。”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她有校长的关系,谁知道老师有没有给她多打几分?”
“高考就不会有人给她多打几分了。”
“有校长的关系就是不一样,连附中都可以插班。我们当时考得多辛苦啊!”
“就是啊,我那时还交了好多钱才进来的。”
“我也是啊。唉,谁叫我们没有一个好爸爸好妈妈呢!”
“再怎么着也是一个乡下人。”
“就是!”
“你说她家到底和吕校长是什么关系?吕校长居然让萧钧宇给她补课。”
“不知道。萧钧宇平时看着很骄傲不理人。校长让补课,还不是一样的尽心尽力。”
“你说她没事总傻笑干什么?那天她冲我傻笑,我都没理她。”
“我也是!”
“乡下人嘛!除了夏岚,你看谁跟她玩啊?”
。。。
钧宇越听心里越冷。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上海人会叫外地人乡下人。就算方馨彤不是考进附中,是通过关系转进来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女生要这么地刻薄。何况,以她的成绩,要考附中一点问题也没有啊!上个星期还听她说她根本不想来上海呢。难怪,除了那天她让那几个男生关窗,自己几乎没见过她在班上和什么人讲话。她一定是试过的。想着她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眼里都是笑意,所以你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笑,钧宇心里一暖。想着她受到的冷落,钧宇心里一痛。
钧宇突然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他明白了方馨彤难以置信后的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她说“谢谢你,我妈妈会和吕校长说的。”除了夏岚,她在班上没有别的朋友。她天性纯真活泼,一定很想有朋友的。难道她真的不介意我是个残疾人?难道她已经把我当作她的朋友?所以她才觉得受伤、失望、和难过?如果那样的话,我给她的伤害岂不是比吴英、伍家丽、和陈晓婷他们更大?想着这三个星期的点点滴滴,想着方馨彤的音容笑貌,钧宇突然觉得心抽着疼。
下午放学了。方馨彤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夏岚说了再见。大家很快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人。钧宇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希望,却见方馨彤背起书包,站起身,直接往教室前面走。钧宇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然后他看着方馨彤从前门走了。
失落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方馨彤宁愿从前门绕着走,也不愿看我一眼。那天,钧宇回家的路走得异常地辛苦。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走了快十年的路,和一个原本不认识的女生一起走了三个星期后,再回去一个人走,会走得这么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