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了,大家只做三件事,那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没有篮球赛,没有运动会,没有冬季长跑,没有春游。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考试,考不完的试。
馨彤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会觉得高三学生的压力不够大,还需要很多鼓励。教室里前后左右到处是标语,“有志者事竟成!”“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人生能有几次搏,今日不搏何时搏。”“争分夺秒巧复习,勤学苦练创佳绩。”
墙上挂的还嫌不够,老师每天还耳提面命,不过说的比较通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等于白活。”“你们知道高考的一分能压死多少人吗?”于是,高三同学们都在高压下高强度地努力着,为了那能压死好多好多人的每一分。
多年以后,高考前夕,馨彤随意看着电视。有一则新闻在讲当地中学高三学生正在紧张备考。可后面的解说和镜头让她目瞪口呆。播音员说这些高三学生百日冲刺以来,每天上课前要喊口号。电视画面是一群学生站在教室里,个个抬头挺胸,精神昂扬,大声地喊着,“我能,我一定能!我行,我肯定行!”“我们必胜!高考必胜!必胜!必胜!”真的跟誓师上战场一样。
我的天!馨彤想,我高三时觉得疯狂,那和这比算什么呀!现在的小孩好可怜啊!百日冲刺,最后的那一秒才叫冲刺,冲刺能冲百日?这些小孩的神经和身体受的了吗?唉,大家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可是真的好像一年比一年更残酷啊!
大家一面盼着日子早点过去,早完早解脱,一面又恐惧日子很快过去,马上要面对命数。日子可不管你有什么复杂的心情,自顾自就那么过了。转眼到了春节。这是馨彤第一次没有回武汉过春节。主要是因为春节过三天就开学了。高三哪还有什么假期?
离高考越近,空气越沉闷,馨彤的笑话似乎都少了。有时回家的路上,馨彤抱怨做不完的模拟试卷,睡不够的觉。钧宇就听着;馨彤抱怨压力太大,没个尽头,钧宇就鼓励;馨彤有问题,钧宇就不厌其烦地解答。馨彤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她是紧张、焦躁、泄气、还是沮丧,钧宇总能很快地让她平静下来。她在他身边就觉得好安心。她有时忍不住想,我真幸运啊!要是没有钧宇,这高三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3月底的一天,放学路上,走着走着,馨彤突然问,“钧宇,你想报哪个学校?”
钧宇撑着拐,小心看地走路,“复旦。”其实他的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几个星期前就到了。
高二上学期开学不久钧宇便按计划考了托福(TOEFL)。那时馨彤刚刚转校到附中。后来,不知为什么,钧宇对去美国越来越提不起兴趣,申请资料迟迟不准备。到了高二下学期,妈妈每次催他,他就说,其实他的手术在上海做也可以,上海的大学也很好,他不是很想去美国。妈妈说上海和美国的医疗设施和医疗水平还是差很远的,学校也是不能比的。钧宇听了,也不争论,就是拖着不准备申请资料。催他几次,他都说,现在好忙。
后来,秦如韵眼看都要夏天了,学校申请的截止日期都快到了,就干脆自己准备申请资料,反正钧宇的成绩单和各种竞赛得奖证书都在她手上,写份英文申请书对她也不是难事。夏末秋初的时候她寄出了申请。钧宇也没说什么。
3月初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秦如韵很是高兴。到了这时候,钧宇却还是说,我不想去,而且态度越来越坚决。秦如韵跟他苦口婆心地说了几回,萧江城也从美国几次打电话回来试图说服他。每次钧宇都是静静地听着,但最后的答案都是“我不想去。”好在录取回复截止日期还有一段日子,秦如韵萧江城便让钧宇好好再考虑考虑。
夫妻俩打电话时,萧江城问秦如韵怎么回事?不是早就计划好的吗?秦如韵说我也不知道啊。她心底有点怀疑是不是和那个叫方馨彤的女同学有关,可是想了想,还是不敢跟老公说。萧江城说,钧宇从小到大那么听话,怎么第一次是在这么大的事上不听话?秦如韵也无语。现在家里还是隔两天就把这件事提起来讨论讨论,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你怎么不报清华北大?你肯定没问题的。”
钧宇没作声。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进不了清华北大。”
“嗯?你怎么知道?”馨彤觉得奇怪。
“我的身体不够条件。残疾人有招生限制。”
“什么?!”馨彤简直闻所未闻。
“我的身体条件绝大部分大学都不收。上复旦也算破格录取。我是教工子弟,学校也知道我的情况。”钧宇神色淡然,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馨彤突然有些生气。钧宇虽然腿有残疾,可是从来没有影响到什么,她从来没有觉得钧宇有什么做不到的。正好相反,钧宇什么事情都比所有的人都做得更好。而且以他的才能,应该是所有的大学都抢着要他,他愿意去哪个学校是哪个学校的荣幸。
“这太不公平了。”馨彤大声地说。
钧宇没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笑。
馨彤想了想,“也许清华北大也可以破格录取你。你成绩那么好,又得了那么多奖。我们可以先给他们招生办写信。”
钧宇快速扭头看了一眼馨彤,眼里似乎有什么一闪。“不用了,就算他们可以破格录取, 北京也不适合我。”
“嗯?噢!北京很冷。”馨彤总算想起来。钧宇的腿天一凉就难受,冬天更是辛苦。上海的冬天不比北京,就已经够他受的了。
“我妈也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去北京。她的工作在这儿。”钧宇好像在对他自己说。
你不会是一个人在北京,我会在啊,馨彤心里说。
钧宇看见馨彤皱着眉,撅着嘴,似乎有些生气他不能去清华北大,就安慰她, “复旦也是很好的大学,再说计算机系的很多老师我都认识。还有,我在这里定期理疗、牵引什么的也方便。”
馨彤叹了口气。她明白了,她想钧宇去北京是强他所难。算了。
“你想报哪里?”钧宇问馨彤,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他并不想知道什么学校,只想知道哪个城市,离上海有多远。
“我以前在北京想上北京的学校,”馨彤轻描淡写地说,“可这两年在上海,我更喜欢上海,我要考个上海的学校。”馨彤从来什么都跟钧宇讲。今天只是暗地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钧宇她从小的梦想是像妈妈那样上北大,像妈妈那样成为北大的一名才女。既然钧宇只能在上海,我就在上海读大学吧,反正我会和钧宇在一起。馨彤就这么着决定了。
“真的?”钧宇一脸惊喜,不再说什么。那天后来的路上,馨彤只觉得钧宇好像有些兴奋,嘴角的笑一直都没有隐去。
钧宇其实是欣喜若狂了。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狂喜,所以那天一路微笑着回家,什么也没说。
后面的几天,秦如韵在家几次看到儿子跟傻子一样,坐在那里自己一个人突然就笑起来了。钧宇是个很淡然的孩子。她这辈子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的喜不自禁、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