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逸凡的开朗大方,他和钧宇很快成为朋友。逸凡的生日在11月。每年生日他都会搞个生日聚会。钧宇从不参加什么活动,但逸凡的生日聚会他每年都去。
钧宇的生日在4月,他却从来不庆祝。连逸凡说就我们俩在寝室里庆祝庆祝也婉拒。大一、大二逸凡没有坚持。大三钧宇生日那天,逸凡照旧在图书馆晚自习,突然想早点回去给钧宇稍微庆祝一下,就背着书包跑回寝室。轻轻推门进去,发现钧宇正坐在桌后,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印章出神。等他走近了,钧宇才发现他,伸手想去拿印章,却比逸凡晚了一步。
吸引逸凡的其实是那印章的成色。微微透明,淡青色中又略带点黄,看起来质地极为细腻、极为温润。逸凡的爸爸喜欢收集印章。从小耳濡目染,逸凡对印章也颇有研究。家里印章几百个,像这样最上等的玉石印章也不多。
“哇,上好的封门青。”逸凡拿起印章。
“什么?”钧宇对印章可谓一无所知。
“封门青啊,这是最好的玉石之一,很稀有的。你不知道?”
钧宇摇摇头。
“鸡血石、田黄石、和封门青被称为‘印石三宝’。鸡血、田黄以色浓质艳见长,象征富贵。封门青以清新见长,象征隐逸淡泊。它被人称作‘石中君子’呢。”逸凡又仔细地看了看印章通体,再“啧啧”两声。然后他把印章翻过来,边看边念出声,“宇、钧、彤、馨。”
钧宇一呆,然后如遭雷击般,“你说什么?”
“宇钧彤馨啊,你这印章上的字。”
逸凡看见钧宇的脸唰地白了。他从逸凡手中一把夺过印章,拿在手里看着,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逸凡跟钧宇慢慢解释,“印章都是‘右读’,就是从右往左读。你这个是四个字的回文印,所以‘旋读’,就是右左左右。所以你的印章是‘宇钧彤馨’啊!送你的人没跟你说过吗?”
钧宇的脸色白里发青。与君同心。她送他的是枚“与君同心”的印章!钧宇猛然想起3年前的今天,馨彤送他印章的情景。
“你会好好保管它,不会把它弄丢了吧?”
“我会好好保管它,不会把它弄丢的。”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你送我的东西我永远都会珍惜。”
“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哦。”
她当年放在他手里的是她的一颗心。她知道他的心?!她告诉他她与君同心!而他竟然以为她只是好玩,刻了一枚有两人名字的印章。难怪她要他好好保管,永远不把它弄丢。可是短短三个月后,他就把它弄丢了。钧宇想起当天的种种,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逸凡吓了一跳,同学快三年,他从未见过钧宇哭泣。事实上,他从未见过钧宇情绪激动。钧宇永远平静从容、云淡风轻。钧宇永远不温不火、淡雅出尘。可是今天,他突然就流下泪来,而且那泪水越涌越多,止也止不住。
逸凡问,“钧宇,你怎么了?”
钧宇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摇摇头,然后整个身子覆在面前的书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逸凡是个聪明人,他已经猜到钧宇的痛哭与那枚印章有关。那枚刻有“宇钧彤馨”的印章估计是个女孩子送给钧宇的。按印章上的排列,那女孩的名字该是馨彤吧。好像钧宇一直不明白那枚印章的含义,今天被他不经意地点破才知道。估计因为错过的不可挽回,所以才悲痛难忍。
逸凡不知道怎么安慰钧宇。他想让他哭出来也好。逸凡以前一直在想,不知钧宇有没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今天看来,他不是喜欢,而是深爱过了。
钧宇哭了一阵后停下来,跟逸凡说声“对不起”。
“你想谈谈吗?”逸凡问。
钧宇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惨然说到,“我在这世上唯一想要的东西已经放在我的手心里,我却不知道,然后把它弄丢了。你说我蠢不蠢?”
逸凡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在这世上唯一想要的东西?
“我今天想早点睡。”那晚钧宇很早就上了床,可是逸凡知道他一夜都没睡。
第二天早上,一切如旧,昨晚的事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以后,逸凡再也没有见过那枚印章。他和钧宇再也没有讨论过任何和女孩有关的话题。
可是逸凡深深地记住了馨彤这个名字。钧宇馨彤,宇钧彤馨(与君同心),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真的很难忘。不知那个叫馨彤的女孩,那个让钧宇如此伤心欲绝的女孩,现在在哪里?
钧宇在斯坦福大学同时选修经济学和计算机的课程。尽管是学位双修,他的成绩在两个系里都是最好的。他为人淡然,但绝不疏离。他的课堂笔记有太多的同学借去复印,以至于后来在学校门口的复印小店里都留有底。很多同学去到那里,直接说,我要萧钧宇哪一科的笔记。平时任何同学向他请教问题,他都耐心细致地解答。甚至是考试以前,他也一样地花时间,一样地尽心力。两个系的很多同学都受过他的帮助。说起萧钧宇,两个系里都是一片赞叹之声。他毕业离校后,下面好多届的同学还在用他的笔记,校园里还流传着他的传奇。
钧宇不仅学习成绩好,他在计算机程序设计方面颇有天份,属于天才一类。他大学还未毕业,就连续多次在学术界、工业界的计算机设计大赛中获奖。大一、大二、大三的暑假他在三家财富500强的大公司实习,设计出来的东西让公司的设计主管赞叹连连。
同时他也擅长经济分析。他设计复杂的经济计量模型,用自己写的软件运行大量的经济数据,得出的结论、写出的文章让经济系的教授们都赞叹不已。要知道斯坦福大学有好几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大四上学期,两个系都抢着要保送钧宇读博士。他说,非常感谢,可是他想工作,不想接着读书。
大四下学期,大家都忙着找工作的时候,钧宇已经有好几个大家都争着想去的大公司的职位在等着他。因为竞争激烈,又太想要他,每家公司都开出优厚的条件,薪资跟博士毕业生一样。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在家上班,偶尔开个电话会议就可以。钧宇迟迟没有接受任何一家公司的职位。
临近毕业,逸凡问他,“钧宇,你想好去哪一家没有?”
“不用想。我毕业了就回上海。”
“什么?”
“我回上海。”
“回上海干什么?”
“找份工作,在那里生活。”
“这里微软、英特尔、惠普、思科抢着要你,你要回国?这里什么不比国内好啊?”这里不仅有更好的科技创新环境,还有更完善的残疾人设施,对残疾人的接受与尊重也比国内强很多。而且加州常年阳光灿烂、气候宜人。逸凡觉得钧宇简直疯了。
“我知道。可是我来美国前就决定了大学一毕业就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上海有什么等着你?”
“上海没什么等着我。我喜欢上海。我想回去。”
“你在那里会很辛苦的。”
“逸凡,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可是我真的早已经决定了。”钧宇从来都很温和,难得他这么坚持。逸凡看看钧宇脸上的神情,知道怎么劝都没有用了。
秦如韵萧江城知道了钧宇的决定,大吃一惊。秦如韵说,“钧宇,馨彤早已经不在上海了。”这是他们四年来第一次提到馨彤。
“妈妈,我知道。”
“那你还是要回去?”
“是。”
秦如韵萧江城苦口婆心。钧宇只说,“爸爸,妈妈,对不起。”
最终秦如韵说,“我们跟你一起回去。”
钧宇说,“爸爸,妈妈,不要。你们的事业都在这里。而且,你们也看到,我已经在大学独立生活了几年。现在我更大了,应该更没有问题。”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们不要担心,我在那里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秦如韵泪如泉涌,萧江城也红了眼睛。这些年钧宇看起来平静淡然。虽然不指望他已经完全忘了馨彤,但没想到他大学毕业要回上海去。
94年6月,钧宇从斯坦福大学毕业。他用三年半的时间获得了计算机和经济学的双学位。8月他一个人回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