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富察府就忙着打点李荣保外任的行李。钮钴禄氏一心安胎,早已经确定不去察哈尔。把府务交给大奶奶管理,钮钴禄氏开始了出嫁后最悠闲的一段日子。平日里和女儿逛逛花园,品评诗词,教导女儿做当家主母的经验。
和嬷嬷和大管家一个是钮钴禄氏的心腹,一个是李荣保的心腹,办事妥当爽利,很快整理出了随行人员和物品的单子。钮钴禄氏过目点头后,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到了李荣保出发那日,富察府的全部人员出动,整整齐齐的站在大门口送老爷离开。钮钴禄氏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和嬷嬷,美目含泪,不舍之情溢于言表,道:“老爷此去注意身体。等孩子出生后,我一定让人送信与老爷知道。”却不说何时去察哈尔的话。
李荣保满眼愧疚,在心底长长的叹口气,道:“贞儿也要好好保重,身体要紧。”其他烦心事就不要想了。
钮钴禄氏浅浅一笑,并不接过话头,吩咐垂首而立的李姨娘和王氏道:“你们要好好照顾老爷。”
李姨娘极快的掀眸看了一眼钮钴禄氏,又垂头应了。王氏很兴奋,欢天喜地的道是,像是回答的慢一点,就会被留在富察府中一样。
钮钴禄氏点点头,脸上无一丝异样。李荣保八子一女外加三个小孙子齐齐行礼,道:“阿玛保重。”
李荣保嗯了一声,微微抬手又放下。
素怡抿抿嘴,上前一步道:“阿玛,这是女儿给你做的荷包,里面装着智化寺求来的护身符,阿玛一定要随身携带。您若是想念女儿,就把荷包拿出来看看吧。”
李荣保接过荷包挂在腰上,最后看了眼微笑不语的妻子,转身大步离开。
素怡挥着小手绢看着十辆马车排成一列越行越远,眸子渐渐黯淡下来。自从听到李荣保升迁察哈尔总管的消息后,她一直有种不好的直觉——阿玛会一去不回。所以,她建议钮钴禄氏让一名大夫随行出发。
钮钴禄氏听了也觉得有理。察哈尔不比京城,医疗条件跟不上也是有的,让熟悉李荣保身体状况的大夫跟着当然更放心。若是李荣保有个好歹,这富察家的主人一换,她的几个孩子年岁不大,前程堪忧啊。所以,钮钴禄氏十分希望李荣保身体健康,再活个二三十年,让孩子们长大成人,羽翼丰满。
虽说钮钴禄氏对李荣保宠爱的小妾差点害女儿丢命这事稍有迁怒,但她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兼主母,为丈夫考虑得面面俱到。除了一个当家主事的太太以外,李荣保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姨娘照顾生活起居,一个妩媚动人的妾室照顾生理需要,一个医术不错的大夫照顾身体健康,一个忠心耿耿的管家照顾外出琐事,以及几个熟惯的丫鬟小厮跑腿。
想着明年大清朝就要更换皇帝,素怡也觉得额娘完全没有去察哈尔的必要。阿玛此去最多两年就能回京,因为下一任皇帝是雍亲王呀!同窗好友不是说说而已,四爷要是信任欣赏某人,可是会给他一路开绿灯的哦,看看年羹尧同志就知道了。
素怡扶着额娘回正房,一边走一边说话逗趣。钮钴禄氏对丈夫外出的担忧被巧妙化解。古代女人以夫为天,但儿女才是女人的立身之本。钮钴禄氏抛开心思,在女儿的陪伴下,始终保持愉悦的心情。
转眼新年来到。素怡心情有点闷闷的,来到清朝这么久,阿玛还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呢,只不过年前派人送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回来。钮钴禄氏自然也准备了很多好东西送去。察哈尔随物品而来的一封信上提到:老爷身体安好,王氏已有孕二月。
素怡嘟着嘴看完信,口中再也不念叨阿玛了。她在赌气。上次王氏害她,其中未必没有阿玛过于宠爱王氏的原因。素怡可以为钮钴禄氏鸣不平,却无法责怪疼爱她十年的阿玛。在她的眼里,王氏是外人,只有额娘阿玛哥哥弟弟与她才是一家人。而现在,王氏这个外人,怀着阿玛的孩子,在她幸福美满的家庭里横插一杠子,她却无能为力。
以素怡的晚辈身份,能去指责李荣保纳妾么?不能!甚至连钮钴禄氏也不能。清朝是个封建王朝,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要是哪个有点小成功的男人只守着一个妻子才是笑话呢,就跟现代哪个大老板没有包小蜜一样不上档次。现代社会一夫一妻制度下,男人尚且如此,她还能对清朝的男人有什么期望么?
素怡摇摇头,还是乘早打消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吧!除非你一辈子不嫁人,否则就必须面对丈夫光明正大的“出轨”问题。不嫁人这条路比“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不实际。女孩子不出嫁是整个家族的耻辱——别人才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不嫁人呢。剪了头发当尼姑?纯属鬼扯。国丧才能剪头发(小时候不算),你是在咒皇帝早死么?
“唉!”素怡看着面前的书本叹气。“凤求凰”、“金屋藏娇”都是美丽的谎言。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规规矩矩的当个大家闺秀,规规矩矩的嫁人生子,规规矩矩的做好正室太太。作为一个被教条束缚的女子,只能想方设法在制度下活的好一些。换句话说,就是钻法律的空子。
没有男主人在,富察府的新年难免冷清些。钮钴禄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不便四处走动,只去了关系亲密的娘家与叔伯家。已有主母风度的那木都鲁氏得了令,精神抖擞的领着小辈们去亲戚家拜年。西北大捷,傅广成以军功封了骑都尉,升二等侍卫。傅广成封妻荫子,那木都鲁氏有荣与焉,显得光彩动人。
素怡冷眼旁观了一段日子,这位大嫂尚算清醒,没有高兴昏头,以为富察家的主人已换成大房之人。那木都鲁氏遇见大事还是会来正房请示钮钴禄氏,并未大包大揽,越俎代庖。
如此忙乱热闹的过了正月,新年的气氛渐渐淡了,小弟要出生了。钮钴禄氏已是生过三胎的妇人,把一应物件准备好,请了有经验的收生嬷嬷,只等着儿子出生。钮钴禄氏在房内努力生儿子,素怡就在外面焦急不已,冷汗直冒。
那木都鲁氏用帕子捂着嘴笑道:“素怡不必担忧,额娘身体健康,又有和嬷嬷照料,相信很快便能生下孩子。”
素怡面上毫无表情,手指却把茶盅攥得紧紧的。听见大嫂的安慰,强笑着对她点点头,道:“我听大嫂的。”心里想着额娘怀孕来,她都按照前世的经验帮助额娘保养,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偏头听了听隔壁两个妇科大夫说话的声音,她慢慢舒口气,端起茶来浅酌。
如此两个时辰过去,钮钴禄氏产下一个健康的儿子,母子均安。和嬷嬷满口念叨着“佛祖保佑”,把婴儿抱出来。素怡连忙上去,见小弟满脸红彤彤,跟猴子屁股似地,不由一笑,道:“和嬷嬷把弟弟给我抱会儿吧。”
那木都鲁氏打发人去给李荣保写信,才过来笑道:“这是咱们府上的九弟呢。”
马佳氏也刚怀上孩子,正是稀罕婴儿的时候,笑道:“九弟长得可真像阿玛。”
素怡听了,认真打量弟弟一回,眉清目秀的,可不是像李荣保么?她点点小弟的鼻子,问和嬷嬷:“嬷嬷,额娘可是醒着?”
和嬷嬷道:“是呢。太太精神还好,现在正换了衣裳躺着。”
素怡向三个嫂子行礼,道:“三位嫂嫂,我先把小弟抱给额娘看看。”
三人答应了,见此间无事,俱告辞出去。
富察府走了个老爷,添了个少爷,倒是让奴才们很是乐呵了一回。按照惯例,主母生子,下人们全部有赏,正院的下人们因伺候得好,赏钱厚了一倍。钮钴禄氏坐着月子,素怡天天来陪她解闷,傅玉和傅谦有空便回来看弟弟。一家人和乐美满。
六十一年正月,京城再次举办千叟宴。康熙帝赋七言律《千叟宴》诗一首,“千叟宴”遂由此得名。三月里,康熙皇帝万寿节,众皇子大臣纷纷献上寿礼。康熙皇帝心情舒畅——他八岁登基,至今已坐了六十一年的皇位,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即使儿子们在暗地里各有心思,也不能抵消这太平盛世带来的欢欣。
康熙爷一高兴,便应邀去儿子们的园子里走动。他的儿子们大多已封亲王,有御赐园林可供游玩。王爷们又孝心可嘉,十分希望老爹能来自己家坐坐,增进父子感情。三月里,康熙帝幸圆明园。
康熙受汉文化影响颇深,喜欢嫡子,打定主意将皇位传给嫡子。奈何老天不佑,他命不好,嫡子只有一个,捧在手心里疼了几十年,心眼养大了,想要撬他的皇位。皇太子胤礽被废后,雍亲王胤禛成为身份最贵重的皇子。雍亲王曾是孝懿仁皇后的养子,由康熙皇帝亲自教养,算是半个嫡子,加之雍亲王近年来表现甚佳,康熙十分看好他。不过,雍亲王有个致命伤,就是子嗣稀少(只有三个,比康熙少了几倍),只比老八胤禩好点。康熙想着自己的几十个儿子,对雍亲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皇帝搞了个突然袭击(爱新觉罗家的人都喜欢这样干),谁也没有通知,带着几个心腹太监和御前侍卫去了圆明园。见园子里果真瓜果蔬菜,应有尽有,心里一高兴,这老四做人实诚,当真在家挽着袖子当农夫呢。自己一个人干还不够,把几个儿子也拎来实践。素怡的师傅福敏也在,他的衣服上也沾上污泥,实在有损读书人形象,叫素怡看见肯定会大吃一惊。
康熙爷指着灰头土脸的儿孙十分不厚道的哈哈大笑。几个伪农民忙上前行礼。三个小的有些脸红。雍亲王和福敏略有讶异,倒还自然大方。爱干净的康熙帝挥手让他们退下整理仪表,自己坐在水榭里喝茶。
不过一刻钟,雍亲王便领着儿子下属过来,先给皇帝施礼,被免。雍亲王趁着换衣服的时间已经打听清楚皇帝来的经过,此刻还是装作不知情的问道:“皇阿玛圣驾来临,儿臣毫无准备,污了皇阿玛的眼睛,请皇阿玛恕罪。”
“诶。”康熙帝毫不在意,道:“不关你的事,是朕突发奇想。”反而有些欣喜看到儿子的另一面。见一中年文人站在一边,便问:“这就是福敏了?”
雍亲王拱手道:“回皇阿玛,是儿子提过的福敏。”
福敏忙拜见皇帝。他首次面圣,心里紧张激动,面上却不露痕迹——对“装”这个字领悟能力,他可比徒弟素怡高明多了。
康熙其实是认得福敏的,但他偏要装作不认识。大家心知肚明,却约好般只作不知。康熙捋了捋胡子,道:“起来吧。听说你精通汉学?”
福敏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恭敬道:“在皇上面前,奴才不过是沧海一栗,怎能称精通二字。”
康熙点点头,问道:“听说你是李荣保家女公子的师傅?”
福敏对皇帝天马行空的思维适应不良,顿了顿道:“回皇上,是的。”
康熙瞧了不动如钟的儿子一眼,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雍亲王出声解释:“皇阿玛,儿子并未告诉福大人此中缘由。”
哪里用的着你说?康熙转眼看着三个孙子,问道:“你们三个都师从福敏吗?”
弘时本看不起满口子曰的酸腐书生,对福敏这个学汉文化的满人更不感冒,听见康熙一问,也只有和弘历弘昼一起答是。
康熙又一一考校三人的学识。其中,弘时一知半解,弘昼不知所谓,只有弘历继承了爷爷老子的优良基因,对汉学十分感兴趣,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雍亲王眉头紧皱,双手指关节泛白,见康熙听了弘历的回答满意点头才略放松了些。
康熙帝再次哈哈大笑,道:“老四,弘历这个孙子很好,朕很满意。”
雍亲王站起来道:“他一个小子当不得皇阿玛夸奖。”
康熙摇摇头,道:“福敏这个师傅不错。弘历嘛……朕近日甚感无聊,就让弘历跟朕回宫,朕亲自督导他学习,如何?”
雍亲王心里一喜。康熙帝文武全才,弘历由他教导,不愁不成器,更何况……冰山脸却不见融化,道:“皇阿玛有命,儿子莫敢不从。只是小子顽劣,恐给皇阿玛添麻烦。”还要谦虚一下。
康熙帝不赞同道:“不会。朕看弘历很懂事。”弘历在孙辈里面算是极出众的了,若是好好培养,大清的将来有望。
弘历年轻的脸上略带红晕双目闪亮,起身拱手道:“孙儿绝不辜负皇玛法和阿玛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