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便是安迦诺二十七岁的生日。
陈钰与安迦诺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到一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爱人共度生日,陈钰自然是将此事放在了心尖儿上。单是一份生日礼物的准备,便花了他不少心思。
毕竟安迦诺也算是见惯了奢侈浮华的人,陈钰也没想过在名车名表名酒之流上动心思,他思量了好多天,想到安迦诺平日素爱饮茶,便决定亲手制作一套陶制茶具,虽说比不上那些个名贵茶具的质地精巧,但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安洛云觉着有趣,便坐着陈钰的车一起去了市郊的一家专供顾客自己动手的陶艺店。
本以为陈钰来此必定要找个老师好好学上一番,却不想他的手法极其熟练,陶艺店的老师看得出陈钰不是门外汉,在一旁看了片刻便去其他一窍不通的顾客那儿照看了。
安洛云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陈钰神色认真地将黄土、青土等按比例混合后,熟练地将之搅拌、滤干水分、成泥,自是啧啧称奇:“你以前学过这个?”
“嗯,伯父教我的。”陈钰应了声,神色间却莫名染上了一丝忧伤,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伯父在开面包房之前,是做陶艺的,他的手很巧,但是那时候做陶艺的不景气,赚不到什么钱,他才改了行。”
话说到最后,语调更是低了几分,言语间竟带了几分哽咽。
“怎么了?”安洛云探头问。
陈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伯父了,他在两年前过世了。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不在了,是伯父把我带大的,他就跟我的亲生爸爸一样,他为了我,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要。”
“我明白这种感觉。”安洛云喃喃低语。
她自然明白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
颜蓉不是颜斐欣的生母,却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百般爱护,颜蓉过世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至今尤记得。
“不,你不明白的,”陈钰却是苦涩一笑,眼中闪现了几分脆弱,“伯父对我这么好,我却一直都没发现他的死,其实另有隐情。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我却连替他查出真相都做不到。”
“谋杀?”安洛云骇然。
“前几天我不是说过要处理伯父留下来的房子吗?其实是我伯母准备把伯父的房子卖掉,她整理出了我以前留在那儿的东西,叫我过去拿。我把东西拿回家后,就在我和伯父的一张合照的镜框后面发现了一张支票,金额是二百万。而且——”陈钰顿了顿,压低了嗓音,“我在支票的背后发现了八个铅笔字,是伯父的字迹。”
“什么字?”安洛云自是察觉到了陈钰语气中的异样。
明明是平淡的语调,却仿佛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惊骇和愤怒。
“不义之财,杀身之祸。”
——字字冷硬,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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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时分,陈钰这套凝结了无数心血的陶制茶具才烧制打磨抛光完毕。
安洛云瞅着陈钰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装好、眉眼间透出满足的模样,也不由替她的兄长高兴。
同性恋这条路很难走,黑暗、孤独,得不到大众的理解,若是有一人彷徨,结局大抵也只能是无疾而终。一直看到安迦诺的态度比陈钰坚定许多,安洛云也曾担心她的兄长所选择的这条感情道路太过艰难。
别看安迦诺向来流连花丛、风流至极的样子,不过也是逢场作戏居多,唯唯这次却动了真感情,还偏偏爱上了一个受过情伤,对感情的付出有所保留的同性。
他久居高位,做事向来不羁些,不似陈钰这般瞻前顾后,如今甘心隐瞒这段关系,处处小心谨慎,也多是为陈钰考量的缘故。若是陈钰最终负了他,安洛云不敢想象安迦诺最终的结局。
不过如今见陈钰并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安洛云略略松了口气。
两人上了车,陈钰将精心包装好的陶制茶具置放于后座上,确定不会在路程中损坏后,才发动了轿车。
安洛云却是累极,为了腾出今天的空闲陪陈钰来此,昨日工作到很晚,睡眠缺乏的后果便是一上车,安洛云就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待在车上小睡了片刻,感到精神略微好些睁开眼时,轿车即将驶出这片偏僻的郊区,安洛云看向窗外,才发现缓缓坠落的夕阳在云端喷薄出如血般的瑰丽色彩,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勾勒出了天际边一条华美的金色亮线。
“好美啊。”安洛云感叹着收回了视线,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后视镜时,却是愣住了。
后视镜内,一辆黑色的轿车时快时慢地跟在他们的轿车后面,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辆车,从一开始,似乎就紧跟在后了。
这条路直接通向市区,由于太过偏僻,几乎没有什么车辆经过,而且陈钰为了照顾她的休憩,车速放得极慢,这辆黑色的轿车却是一直都没超车,反是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他们,显然很不正常。
安洛云的心底瞬然升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阿钰,你有没有发现,后面的轿车一直跟着我们?”
陈钰抬眸瞟了一眼,应道:“嗯,刚才就有感觉了,我加速它也跟着加速,甩也甩不掉,不知道想做什么。”
说着,陈钰脚踩油门,再次加速。
而令两人惊骇的是,这次后面紧跟着的那辆黑色轿车没有像之前一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而是直接冲了上来——
“砰!”
车身剧烈震动!
安洛云脸色大变,这样猛烈的撞击,显然是对车内的人怀有深刻的仇意。但黑色轿车的目标,到底是她,还是陈钰?
安洛云偏头看向身旁紧握方向盘的人,陈钰惨白着脸,牙关紧咬着,也顾不得在此路段上的限速标志,硬是把车速飙到了最高!
可惜,陈钰的轿车不过是一辆普通的国产车,而身后那辆外表看不出端倪的黑色轿车,速度却比陈钰的快上许多,第二波撞击,饶是陈钰拼足了劲,也没躲过去。
这一撞,似乎连身后车内深沉的杀意,也跟着传递了过来。
安洛云寒了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喉咙口,直接蹦到外面来。她哆嗦着掏出手机,定睛看去才发现屏幕已黑,竟然早已用完了电,手机自动关了机。
“你的手机呢?”安洛云颤动着双唇喊。
“在上衣兜里,你自己找。”陈钰的手死死握着方向盘,已无暇顾及其他。
安洛云探过身,伸手往陈钰的上衣兜里摸索,但还未找到,车身又是剧烈的一震,陈钰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竟已渗出了血。
宝蓝色的轿车与黑色的轿车一前一后在路面上飞驰而过,车胎猛烈摩擦地面产生的尖利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传出极远的距离。
黑色的轿车紧咬住前方的车子不放,刺耳的撞击声甚至是盖过了轮胎的摩擦声,声声震动在人的心底。
这极为惊险的一幕,若是放在电影电视里,必是非常精彩刺激的一场极速追逐戏,可要是发生在现实中,饶是已经死过一回的安洛云,也是面色惨白,微凉的手指颤抖着才从陈钰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抖着身子报完警,告知此处的位置和紧急情况,安洛云浑身脱力,无力地倒在了座位上。
“警察肯定是赶不及了,前面右转弯,几百米以后好像有家工厂,你往那儿开,去求救。”安洛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权衡片刻后,还是决定自救要紧。
车子绝对不能停下来,看后面那辆轿车撞击时的狠劲儿,若是停了,他们俩便是瓮中之鳖,只需等着后面未知敌人的磨刀霍霍,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陈钰也明白了安洛云的用意,微点了下头,方向盘一转,便是一个转弯。
然后,陈钰目瞪口呆地看着之前还在后方紧追不舍的黑色轿车从前方窜了出来,车身一横,便硬生生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急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天际。
前倾的身体弹回了座位,安洛云轻吐了一口气,满目震骇。
原因无他,尽管安洛云前世接触过黑帮片、械斗片,也摸过道具枪,练过射击,但在活生生的现实中,亲眼看到一把黑擦擦的枪对准了自己,没有即刻厉声尖叫,已是她努力控制情绪的结果。
前方拦住他们的轿车摇下了车窗,露出了一条缝,一把黑色的手枪便从缝中透出黝黑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安洛云感觉到自己潮湿的手心,心底寒意蔓延。她掩饰住内心的惊慌,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嘴皮:“怎么办,阿钰?”
陈钰半晌未答话,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前方的车门开出了一条缝隙,陈钰的瞳孔微缩,趁着车门后的人松懈的空挡,猛地发动车子,倒退,转弯,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迅速往另一个方向疾驰。
心,在车身摩擦过空气的极速中,越跳越快。
——能不能顺利逃脱,就看这一次!
“砰!”
随之而来的,是玻璃的碎裂声。
“开枪了,”安洛云惊骇地回头往后望去,“是疯了吗?在这种地方开枪!”
陈钰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并不说话,眼睛专注地看着后视镜里携着杀意而来的黑色轿车,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可是,即便陈钰车技再好,车子性能远远不敌对方是不争的事实,他们身后,被甩下了百米的黑色轿车再次拉近了与他们的距离,而这次,对方显然不再准备留手!
子弹从驾驶座车窗激射而入,险险地擦过了陈钰的脸颊……
除了两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重生,安洛云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感受到过,被死神窥视的感觉。
陈钰咬了咬牙,将油门一踩到底,然后,这辆显然撑不了不久的宝蓝色轿车极为惊险地躲开了枪口的追击,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陈钰猛打方向盘,再次避开急追而来的黑色轿车,而黑洞洞的枪口,仍是紧追不舍。
又是一个大转弯,油门急踩,虽是躲过了后方杀意翻腾的子弹,但是——
“陈钰,小心前面!”
刹车不及的宝蓝色轿车径直冲向了巨大的广告牌,紧接着,便是响彻云霄的轰鸣声。
在撞上广告牌的一刹那,视线模糊的安洛云隐隐能感觉到,一个温暖的物体,用力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刚才那一场激烈的碰撞并不存在,她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醒过后,一切安然无恙。
在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安洛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是此次不幸再遇重生,何耀是否还能在第一眼,认出面目全非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