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晴,天边却在瞬间破晓。朝阳不曾出山,晨曦便携着黎明过后的冷瑟铺天盖地般照射下来。日月崖四周云渡雾飞,忽有几缕弧光穿过云缝雾隙,自崖畔划过,刺目耀眼,那朦朦胧胧的日月岩上,石纹清晰可辨。
神风懒懒笑着,丝毫不计形象如软泥般瘫在石桌之上,却不缺半分丰神俊朗,反倒于无形之中更添一抹雍容。那温润如玉的手指无聊地敲了敲桌上酒壶,下一秒却是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还是搞不懂,你这么大费周折是为了什么。”
白夜此刻正站在亭边看着那华山胜景之一的“雨雾弧光”,面上没有丝毫一夜未眠之后的疲惫,依旧神采奕奕波澜不惊,闻言一笑,只转身道:“酒喝完了?”
神风侧眸,悠然道:“已经传音给生死了。”
“生死该送得不耐烦了,”白夜微笑道,“算起来,我们该在华山待足三个月了。”
神风轻叹,道:“是三个月零六天。所以我想问你,什么时候走。”
“就在今日。”
神风眸中一凛,笑道:“就在今日?”
一只信鸽扑腾着飞落到亭子里,白夜伸手接过。片刻后信鸽飞走,白夜将手中纸条递给了神风。
神风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撕碎了丢到一旁,无比聊赖地等着它刷新,叹道:“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而已,我敢保证,江湖中听过这个名字的定数不过十根手指头,为什么偏就你要这般计较?”
“我要计较定是因为它值得。”
神风哂笑道:“这三个月你什么事没做就在布局——我却是看不出人家有什么值得你折腾的。皇朝天天都在咱们隔壁剑拔弩张,没见你放在心上一丁半点,就为了不知什么时候入了眼的小帮派如临大敌,至于吗你。”
“前后与他交手四次,我却是第三次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虽不至于颠覆我的计划,但就能不知不觉干扰我决策这点,我便要将他放在对手的位置上。”白夜负手看着远处山岚斜生的朝阳,淡淡道,“更何况此人出自幽冥府,而幽冥府实在是过于神秘低调,我怎能安然放着南方有这么个未知的可能隐患在?”
神风叹道:“所以你不昔找齐独孤求败剑冢的任务线索作为诱饵?”
“这江湖没有一个人能逃脱独孤九剑的魅力。”
“呵,好大手笔!就冲着独孤九剑,就算明知道有陷阱,还是定会去一遭!”神风懒懒道,“噬魂带人解了近一个多月的图,每人至少死了两回还是铩羽而归,你又是怎么个打算?”
白夜道:“不求结果,只需过程。噬魂解图成功才是我要懊恼的事。”
“那他就能解开?”神风眯眼道。
“不知道。”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白夜笑道:“散财与我说,商行的镇行之宝被人高价买走,只可惜当时因为人不在,交予系统NPC掌柜管理,不知道来人是谁。”
“散财的镇行之宝……紫薇软剑!”神风眸中精光一闪,道,“可世人都知道,那软剑虽好,却只是顶着‘紫薇’剑名的拷贝。”
“另一柄紫薇软剑是北方大圣庄长老永恒之光所有,可是不久之前,我得到消息,永恒之光手上已无此剑。”
神风懒懒笑着,眸中光华动人心魄,道:“继续。”
“没有多少人知道,独孤不败弃剑于深谷这段轶事是有单独任务的,又是在前几天,我去查的时候发现,该唯一性任务已被完成而消失了。”
神风叹道:“我知道了。”
白夜大笑道:“三剑合一,才为独孤不败之紫薇神剑!能为其费尽心机集齐三剑,并将这剑作为陪葬以显示对于独孤不败的崇敬,而我是明确知道任务中没有这一条的——哪怕就冲着这一点,我也要会一会这个人!”
神风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他在想什么的,闻言悠然笑道:“倘若这确实只是个巧合呢?倘若你计算错误,他并非是为了奉剑于剑冢,而是留着自己或者别人用呢?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骄傲的。要知道,那可是独孤不败的剑!”
白夜只笑不语。
神风静静看了他半晌,陡然叹道:“好吧,却是我落了俗套了。”
白夜往亭内走了几步,一撩衣摆,坐在他对面另一个石凳上。
神风道:“现在连我都想见见那人了。”
白夜沉默片刻,突然道:“四月初七,北方红帮、诚义帮与天下楼之战,彼此为金陵城外南山赤铜矿所有权冲突近两星期,此番意在一决胜负。诚义帮势力最强,红帮帮主笑苍天与天下楼副楼主有旧,但是我算准了以天下的为人定做不来私下结盟以夹击的勾当,因此明卖了个面子给诚义帮。可百密一疏,谁料到天下楼会有一个温不火,天下竟赢得有惊无险。”
神风听了一会儿,不明白他为何提到这个事,奇道:“那又如何?”
“那战本就是我挑起来的,虽说我并不意在隔岸观火,也没关注太多,却也是准备着跟胜者合作的,可结果竟出乎我意料,于情于理我都该查查。”
“你查到什么?”
白夜缓缓道:“那温不火是在四月初六入的天下楼。”
神风蹙了蹙眉,沉吟道:“冰皇温不火,金陵一战成名。师承不明,深浅不明,唯一为世人所知的便是其身怀冰心诀,一身功夫若非众人不识,便该有大半都是自创——据我所知,温不火又跟酒泉里的聂家村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会是谁的人?”
白夜笑了片刻,又道:“温不火素来独来独往,虽说是天下楼的长老,也就挂一个闲职而已。而他至今为止唯一的朋友,比之神秘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风用手懒懒托着下巴,不耐道:“一句话说完。”
“白发,”白夜笑道,“幽冥府白发。此人天生一头白发,是以名为白发。”
神风嗤笑道:“跟你一同占了个白字,可听这名就知绝非你这般一肚子黑水的。”
白夜也不在意,面上依旧笑如春风。
神风顿了顿,恍然大悟道:“你先前是有意招揽温不火,但扯出了个白发,所以这局原是为了白发所布下的!这人就是你想见的!”
白夜尚未回答,但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啸声由远及近,一道黑色身影如疾电般从山下而来,几个起跳间便已经站在了四方亭之前。生死不由命仿若闲庭散步似的施施然往亭中走来,黑衣墨发,肃杀如剑。
神风懒懒一笑:“来得正好,还来得及喝一口酒。”他眸中光华流转,勾人心魄:“我倒要跟着看看——那白发如何当得起你这般大费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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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怎么办?!”蓝莲花面色苍白,手中剑招依旧有条不紊地使出,眼角的余光紧盯着山坡之上围观的几个人,暗下里早已是焦急万分。
白发的确未曾预料到凌霄阁的人会横插一脚,更未想过会有人来帮忙解决封不平三人。他原以为他终究是要死在这最后一环中的,因为封不平三人被系统强化至最强水平,而以他的福缘来说,当初得到那图纸的时候他就知道绝对是拼了命也不可能完成的——然而现在,一线生机陡然而至,却说不出是好还是坏。
面上纹丝不动,心底神思万千,亦在瞬间豁然开朗。
果然是个圈套!从那张图纸一开始就是圈套!却是他不得不入的圈套——只因他知道自己也逃脱不了独孤九剑的魅力。
那么凌霄阁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从他手上拿到独孤九剑,又亦或是为了……幽冥府?
眸光一暗,手中剑越发自如。那飞身加入战圈的是凌霄阁的生死不由命和水千婵,一个排名第四一个排名十一。生死不由命师出星宿派,毒功高深,此刻手持一根黑木杖,使得正是星宿派高级武功天山杖法,但见其黑衣翻飞,面情冷酷,犹如万年寒冰一般,身上那种宛若实质的邪异杀气,几乎在瞬间就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异常压抑。水千婵出身冷月水家,一手家传冷月剑使得出神入化,应当是第一次与生死不由命配合,下意识地让出了攻击范围以求他功力的最大发挥。
在这般阵营之下,封不平三人先中毒后被毙,竟然只在三炷香的时间内!水千婵收剑回鞘,毫不犹豫丢入包裹之中,又从怀中摸出一柄纸扇,走出了战圈。生死不由命背对着两人收了黑木杖,却是仍站在原地,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蓝莲花几乎是在瞬间便上前了两步将人挡在了身后。左前方是生死不由命,右前方便是凌霄阁另外三人。蓝莲花握剑的手紧了紧,心跳如鼓。
白发默默地看着封不平三人的尸体刷新,剑冢任务标识已经完成,独孤九剑竟在这环节峰回路转地拿到手,便直截了当传音给关山月让他不必来了。视线扫向山坡之上,却见当前一人白衣白甲,笑如春风,仿佛注视着什么极有趣味的事,然而身上渊渟岳峙的气势却让人不得不低头。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泰山俯视大地一般,尽管并没有显出丝毫蔑视或是高傲,亦无张扬暴躁的凶煞,可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然温润,却更有一种令人敬服之感。
凌霄阁阁主白夜!只有这个人,便是无论如何也任何人能够认错的——左侧却是个慵懒抱胸,随性站着的男人,那双微眯着的眼睛中好似天上的星辰陡然坠入其中,勾人心魄至极。
“感谢几位出手相助!”蓝莲花眸中警惕之色丝毫未减,沉声道,“不知凌霄阁到此有何贵干?”
没有人回答。生死不由命的视线一直冷冷盯在白发身上,蓦地运起身法摘星功如飘云般闪身到了他跟前。蓝莲花心下大骇,本想反剑挡住,却不料眼前一晕,喉中一口鲜血已然喷出,整个人踉踉跄跄,仗着剑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中毒?”白发低低地从喉咙中吐出两个字,视线扫过只隔五步之外的黑衣男人。
“状态毒,”蓝莲花快速封了身上几处大穴,心如死灰道,“应该是刚才的任务留下来的!”
白发眸光一闪,与其对视一眼,突然闻得掌风当头,迅速抬手格剑——生死不由命徒手攻来,飞速换手之间幻化掌影重重,却是星宿派抽髓掌!
那攻势凌厉凶猛,仿佛没有半分畏惧白发手中铁剑。一击不成双脚一落地,旋身再次扑向白发,双掌一虚一探之间,却未幻化掌影,反见掌心突然诡异地往内紧缩,掌心的肌肉、皮肤好似要完全缩进去一般,那掌心赫然变成骇人的血红色。如两个强劲的吸盘一般,连剑风走向都被其所掌控。
气势对比几乎是异常明显,一方凌然霸气,一方却弱得可以忽略。然而此般交手十余招之后,山坡上那人先是惊疑出声。
“这个套路……”
白夜难得微蹙着眉,苦思冥想。方才对上封不平三人之时,他就在疑惑白发剑法的套路,可剑影重重之间倒是不容易看清。此般掌与剑的对峙,凸显了各自的功法,却让他更觉得不对劲。白发的剑极其干脆利落,毫无花招而言,一撩一刺,一扫一截,一点一提,尽是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角度使出,一环扣一环,一招连一招,刁钻凌厉,变化万千,身上夹带气势虽弱,却是于死机中营造生机,任你东西南北我自不动如山,颇有种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感觉来。
他一时说不出这种剑法的名字,却不知为何,觉得熟悉至极……蓦地一惊,他陡然睁大眼睛,喃喃出声:“基础剑法……这竟是基础剑法!”
神风立于他身侧,原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下面的打斗,听到白夜的喃喃自语,细想片刻之后也是面色一变。
这江湖中的武学何其多,再高等级再高境界的都见过,可有谁见过至少是十八级震古烁今之上的武学?谁会去练基础剑法?又有谁会将基础剑法练到这般闻所未闻的地步?!
这个江湖中,总是有许多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比如说,凌霄阁解了月余却仍解不开的任务,竟然会为一个先天福缘为零的人完成,再比如说,一个先天根骨近乎于残废的人能将一种武学练到这种境界,即使它是基础剑法!
蓝莲花摇摇晃晃地支撑着,目光的落点仍旧在白发身上,眸中露出深深的崇仰与骄傲。全身炽烈如灼烧一般,疼痛积压着他的神经几乎膨胀至爆炸,但他仍努力挺直腰身,毅然站立着。
白发已与生死不由命交手百余招,手上剑招变换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生死不由命从未遇到过这种试不出深浅的人,眼见着对手的变化更为谨慎,如临大敌,却不想,下一瞬间,但见掌下一空,那人已经闪身到了别处,手中一剑挥出竟然径直穿透了蓝莲花的胸膛!
不止是生死不由命,连得山坡上的几人都蓦然睁大了眼,不明所以然地看着这一幕。
白发只缓缓抽出了手中长剑,对蓝莲花道:“马上去找不救!告诉他不用为我留解药!”
蓝莲花的尸体缓缓倒地,白发用剑挑起尸体边上的雷公剑及一些重要物品收入包裹,左手拇指轻轻摸过食指上的坐骑戒指,看得眼前红影闪过,一声嘶鸣震破天宇,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人身形一跃跳上马背,千里神驹已然风般疾驰而去。
生死不由命正要追,听到自己老大由远及近的声音:“不用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