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
“皇朝临阵换指挥?”白衣男子眸光一闪,竟是笑了出来,“这么有趣的事?”
水千蝉点点头关闭了千里传音,道:“据皇朝那边的探子所说,这几天皇朝上层动作幅度很大,具体布置改变如何无法打探,但唯一肯定的是,布局总指挥换了。”
“火阙搞出来的事儿。”这句话是毫无意外的肯定。在皇朝,所有牵扯到智商的大事都应该归类到二货头子身上,这是原则问题。
风倦书香,水榭雅致,夕阳近晚,澄湖凝碧,有白鹤入云,双雁穿霄,论起享受,只要有白夜在,无疑总会是顶尖的,而此刻映照着那如画背景,纵然轻笑亦带着几分别有趣味的深意:“如何?逍遥也定是同意了的,且看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价值,我还真是想不到。”
水千蝉也纳闷:“一个无名的古墓派弟子,貌似还没出师的样子……我也奇怪,皇朝的头头集体脑抽了不成?”
白夜闻言轻笑,缓缓合上手上的佛经,拿书脊敲了敲桌沿,然后把书册放好,微微抬眸:“攻城抢的是主动权,总坛则是未来南方霸权必要之物。这一场争锋,持续那么久,为何总打不起来?契机,因为需要一个能打破这个平衡但又不能太打破这个平衡的契机。总坛就是这样的所在。皇朝自然是要争这个总坛的,但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还是让双战的结果在可控制的程度之内。这个代价,只有他们需要付。”
水千蝉微怔,沉思道:“老大的意思是……皇朝需要考虑这个,我们不用?”
白夜向后靠在椅子上:“不错。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但同样的,跌下来也更惨烈。皇朝可以二,但绝对不能蠢。总体实力是他们的强项,但精英与算谋却是短处。这一次交手,若按这样发展,优势完全在我们,就算代价总会很大,可皇朝不会有任何翻转的余地,幸运的是,虽然迟了点,但他们总算是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作出了有效的改变。”
“可我并不觉得凭一人之力就能扭转乾坤。”水千蝉一甩纸扇,敲了敲掌心,脸上有几分不愉,“这完全是在赌博不是?就算优劣尽分,我们要取胜,也非容易,压根不能说是胜之不武。可现在皇朝这是在把全部的赌注都搁在一个完全未知的可能上,这算是什么?”
白夜笑着摇摇头,给她分析道:“皇朝想要的,就是这个‘完全未知的可能’。同样的背景,同样的战力,但只要关键的领导者一变换,先前的所有信息都该是要推倒重来了。更何况是现在艮山城三方鼎力的混乱局面。原先的皇朝于我,是一个清池,一望见底,现在,则是一个潭渊,深不可测——火阙与逍遥绝不会拿这个开玩笑,所以,迷障一布,这个计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得不能再成功了。”
以水千蝉对他的了解,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话背后的含义,不由苦笑:“老大你的意思是,它越是迷雾重重,你的兴趣就越大?都说越是强者越喜欢与实力相当的之人对阵,老大你以智出名,现在皇朝玩了这一手,你就会乖乖坐等招出?”
但笑不语。
水千蝉恼道:“难道就不能想想,会不会是皇朝的疑兵之计?!没准就是在晃点我们呢!”
白夜唇角弧度愈深:“若是这样,便是我高看皇朝了,你觉得可能?”
想要反驳,但是一张口就又泄了气,对此人的算计,她向来不会质疑的。于是只好把纸扇甩得哗啦哗啦响权作泄愤。这个时候忽闻千里传音响,她顿了顿,停滞片刻之后,忽然又欢乐起来:“神风的消息!已经查到那个新指挥的消息了——他说那人名为歌焰,才进古墓派没几个月……确实是新得不能再新了,但是她是苍冷的妹子,儒商苍冷,和武当太极剑蓝色的关系也甚是不错!对了,还有一点很奇怪,她拜在古墓掌门小龙女门下,而且她的新手导师是妆妆!”
白夜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忽然笑起来:“这女孩我见过。”
女孩女孩女孩女孩女孩……水千蝉先是在这两个字上钻死了牛角尖,片刻后蓦地回神:“啊咧,你从哪见到的?”
“春光十里溪,与赵飞扬的约战,她与苍冷蓝色在十里亭观战。”
水千蝉很好奇:“是怎样一个人?”
白夜偏头想了想,忽然发觉没有多少印象,不由奇了。他的记忆力素来很好,特别是那些进着过他算谋里的,那个名为歌焰的女孩跟极乐关系不简单,他怎能漏掉?但此刻仔细回顾当时看到的画面,却发现不知为何所有影像模模糊糊,根本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感觉。最后只是缓缓吐出一个词:“纯净。”
所有的印象都不存在了,但是对于这个词却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念头。
这个算什么评价?而且都能跟你正面搏一把的人竟然会看上去很纯净?难以想象……
水千蝉疑惑了片刻,一边摸下巴:“那老大现在的兴奋是对即将到来的交手,还是为别的什么?”
白夜微微一怔,笑道:“是在思考幕后之人。”
水千蝉惊诧:“还有个幕后之人?!”
“这一手玩得太妙,不大可能是皇朝自己的主意。”
“说得也是,那群二子没那么聪明……难道出招的不会是那个新指挥?”
白夜思忖道:“不,绝对不会。”
“为何?”
“正如你所说的,换新指挥是很戏剧性一招——皇朝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她身上,但一个新手,本与皇朝无一点关系,牵扯到的又是这样关键的事物,若换做是你,你会有这样的信任?”
“当然不会。”
“所以,第三个人就出现了。皇朝决策层的几位,除了威信最大的帮主副帮主八位堂主,以及风花雪月这种级别的高手,别的基本只是附和。而只要火阙跟逍遥一致赞同之后,底下的一般都不会反对。然而,有多少人可以干扰到火阙跟逍遥的意志?正是因为这个人,才让你我种种难解之事有了根源。”
水千蝉顿了顿,了然:“明白,老大现在好奇的,不是那个新指挥,而恰巧正是这未曾露面的幕后之人!”
白夜微微眯眼,并未反驳。却是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那视线静谧,俯瞰脚下湖泊千年碧澄,宝塔凌风,古树撩云,有清香拂面,氤氲不去。
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
他这样望着,想起这句话,忽然自顾自笑起来。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五阴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却恰恰是求不得之苦,最是折磨人。
明明是一个游戏,却要将自己逼到那般地步,情之一字,在何等的场景之中产生,于何种面貌的人上牵系,由怎样的缘由生生切断,是这个世界太过于真实……反倒误了自己吗?
他拿起佛经,无声又略嫌几分趣味地笑着,原本不过是一时无聊,却不妨真见到他,便连自己也仿佛入了魔般试图去参悟一个终究是无解的迷。
爱情啊,仿佛岁月里流淌永不止歇的长河,似乎是能容纳百川的,却明明深不见底。
※※※※※※
现在让烟岚忙得晕头转向的不是皇朝的事务,而是某个名为极乐的家伙!
“门派公告:古墓派弟子极乐滥杀无辜,沦为邪派,封印重要武学,若三天内不回活死人墓自首,作叛师罪处理。”
紧接着就是发布门派任务:“无限次斩杀古墓罪人极乐,任务奖励武器玉蜂针。”
玉蜂针是古墓派的独门暗器,配合活死人墓玉蜂使用有奇效。武器级别挺高,而且没有任何使用限制,就算为了玉蜂针,估计也有不少古墓玩家会闲来无事找上门试试手的。
不久之前出了这条公告之后,烟岚就忍不住想去撞墙。极乐那家伙不是跟叶孤城、尹傲霜在一起么,既不暴露身份,又没展现原有性格,为何还是惹到了这样的祸事?
她是知道的,极乐的善恶值长年游荡在危险边缘,素来随心所欲,一方面是本性所致,一方面纯粹有恃无恐,一个不慎掀起腥风血雨这种事儿都是寻常。放任惯了,纯纯粹粹的喜怒无常,也只有别人适应她的份儿……可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极乐的得天独厚之处确实是旁人比不上的。
正道玩家为何那么在意自己的善恶值?就是因为一旦这个数值跌破中立范围,系统直接定义邪派,掌门二话不说就会将其逐出师门,半点余地都没有的!可极乐长年善恶值危险,在师门中的待遇却从来没有降低过,而且这回虽说门派公告了,但是既没被逐出师门,又没有给予明确的惩罚,只是说软绵绵一句留派查看——而且无限次斩杀这是什么意思?有能耐的杀,没能耐的自动找上门被杀,若是极乐死了,那所有的罪恶值自然一扫而空,目的达到,若是没人杀得了她,那就回门派,交给掌门处理……
能混到让铁面无私的系统开后门的程度,若非极乐身上有什么东西牵系到重要事物,比如说特殊任务,再比如说掌门有其他考虑,谁知道她以前触发过什么……要不就是她对于古墓派的特殊贡献等等抵消了这种惩罚。
反正不管怎么说,绝学肯定被封印了的,极乐的武力值再高,被封印了重要武学之后也总会捉襟见肘,现在的情况绝对轻松不起来。
找妆妆,没开千里传音。临时飞了只鸽子过去,只能等消息。
说起来,皇朝这儿还真没什么好忙的。设好陷阱布完局,成不成就看老天了,到时候也全靠随机应变。临时被捉壮丁当这个狗头军师,她既推脱不得答应了,总得付出点力,安安稳稳待在皇朝等开战,也算诚信了不是?没有把握必胜,但至少有一拼之力……当然,她是绝对不可能让皇朝取胜的。
“胜”这个字眼有多种解释……就算在她的布局中,皇朝真走狗屎运能占着麒麟坛了,她也得临时把结果拐个弯,切掉皇朝半条命。均势,只要两方维持在均势之中,那她就不会有任何顾虑。披着玩家皮的人控P伤不起啊……
皇朝底下神神叨叨忙得一团糟,不管是装给外人看得好,还是本来就这么二,反正蓝色摩拳擦掌赶完热闹回来,就看见烟岚在屋里转过来,转过去,转过来,转过去,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苍冷自顾自在边上奋笔疾书,也不知道写些什么。
张了张嘴巴,把招呼吞回喉咙里,窜到苍冷边上,捅了捅他的手肘,轻声道:“喂喂,出什么事儿了?”
刚来得及放下笔,还没回答,外面进来个人:“阿鸾,让我陪的人呢?”
苍冷对面查账本的某堂主手一指对面:“三个,点点人数就可以走了。”
话语中的嫌弃意味显而易见。
蓝色蓦地瞪大眼。
白衣青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哗”地打开扇子,当真是风度翩翩,俊逸无比:“现在什么状况?”
这边三个没任何人搭理,鸾揉揉没有表情的脸颊:“你当真是郊游去的啊!去把战甲装备药品武器所有人都要带的作战包带上,办完事回头直接去艮山城!”
“哦。”那边应了声,转身又出去了。
蓝色转头环顾一下,刚才还坐立不安的某人已经安然坐在桌子旁,捧着杯热饮在喝。
“什么状况?”蓝色也问。
“古墓派出了点事儿,我们过去看看。”
“看看”这一个词指代的意思挺多的啊……蓝色看了眼烟岚,犹豫地,小心翼翼地说:“凑……热闹?”
苍冷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回看了他一眼。
蓝色叹气。一口气赶那么多场热闹很累的啊!大家也不容易……嗯,确实不容易……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五人已经在通往绮山的马车上。蓝色乐不可支,捧腹大笑,肌肉笑得发酸发疼抽搐,但是停都停不下来。
包车内五个人,蓝色自顾自抽风,苍冷烟岚在打双扣,外加皇朝两个派来做护卫以防万一的,一个叫戚夙……对,就是那个戚夙!能让苍冷发飙毁了整个朝阳厅的戚夙!还有一个少爷……对,就是少爷的少爷……不是自己随便取的名字,也不是系统给的称号,而是这货原本就叫少爷!姓少名爷!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少爷!
蓝色用颤抖的手给苍冷发信息:“你的天外飞仙卷轴就是给了这货?”
“少爷出身野路,对绝学的接收权限非常高,而且皇朝用剑的除了风花雪月四个外,就数少爷顶尖,天外飞仙不给他给谁?”
蓝色笑得肚子都痛了:“你就不能有点愧疚吗?!”说实话,还真没有苍大老板不敢晃点的人,而且,就算晃点了,谁能知道?
“……现在武当就你一个人有《太极剑》绝学,如果有人也得到《太极剑》的任务,你会怎么做?”
不假思索:“下黑手一刀切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还没腻烦,又有这个实力,如何能容忍别人拥有跟他一样的好东西?
马上警觉,恼道:“不对,你在混淆概念!”
苍冷没有理他。苍冷现在用一种近乎于纠结的眼光看着他的搭档。能让他露出这种眼神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
然后他转头,看向另一个永远让他纠结到无力的家伙:“我不玩了,你来接手吧。”
蓝色捂着肚子坐到苍冷让出来的位子上,片刻后……他也纠结了。
烟岚依旧是平静得如水一般的表情,看上去甚是乖巧,温柔地看看她,然后刀子般的眼光直射对面不断在放水漏油的搭档,再转头看吃得不亦乐乎的下家,再打一轮之后他几乎忍不住伸手抄刀子。
“我可以切了他吗?”蓝色传音给苍冷。该死的那货已经明里暗里放了多少牌了?!这是原则问题啊!以为看得很隐蔽他就没有发现吗?!一双眼睛就差黏在他妹子身上了!
“不行。”
“为什么?!”狰狞。
“……因为我已经切了他好几次,但这货还是老样子。给面子点皇朝吧。”
然后蓝色极温柔地笑了,手因为用力而些微颤抖,居然有人敢撬他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