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新婚,按说是有几日休假的,奈何徒瑜却是担了实差的皇子,也并没有什么休息的时候。朝廷若是忙起来,可不管是不是有皇子正新婚燕尔。更何况如今朝中也确实不大太平,纵是徒瑜,也只能将大半心思放在公务之上。只是这其中事儿,却不足以让内宅的女眷过多了解了。
忙忙碌碌了一天功夫,好容易到了歇息的时辰,黛玉虽还有些羞涩,却也不像前日一般紧张,红绡帐中情思几缕,亦难为外人道矣。
大约是太过劳累,次日夫妻二人竟是天色大亮之后方才起的。且不说在屋外等着服侍的下人们心中是如何想的,黛玉却是羞得无话。偏偏徒瑜似无所觉,在房里徘徊了好一阵子方才离府,好在不是朝会的时候,也没有不识眼色的去关心这位郡王爷是不是当差迟了。
说起来,徒瑜如今却是在兵部任职,本朝规矩,各部尚书之上,亦有当差的王爷总领事务。只是却并不是所有的王爷都担着这样的实职,便是担了实职,亦有总领和协办之别。如徒瑜,便是协办兵部,而恒亲王则是总领兵部。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却也总有些地方并不十分稳定,本朝立国虽一不短,却仍有些前朝遗老妄图复辟,另因着先帝仁慈,有些贪官污吏侍宠而骄闹出些官逼民反的事儿,再加之边境夷狄亦是虎视眈眈。因而兵部上至王爷尚书,下至书吏等,竟无一刻是清闲的,便是寻常休沐也需提防着有什么紧急变故出现。
一家子里头,男主子亦有男主子的差事,做主母的亦有自己要忙碌的事情。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已是定例,王府里自然也是如此。黛玉亲自将徒瑜送出二门,之后便转回正房。
昨儿内外管事的都已将府中下人的名册递上来,大大小小的仆从也都来拜见了主子。黛玉前世今生,从未自己独自管过一府,便是林府里林夫人让她处理家务,却也是背后指点着,关照着,一步步帮着过来的。然而纵是如此,黛玉却也很知道在如今这府里头做主子就自己和王爷二人,旁的且不论,在这府里顶头莫过一件事儿,便是管好这些下人。
家里头这些下人若是管得好还罢了,若是管的不好,也许就得祸害几代了。若是有本性就不大好,主子又稍糯些的,便是要欺到主子身上。便是王府里只怕也不例外,其实哪个府邸里头都是这样。便是林府,已算是门庭森严,却也少不了有几个仗着服侍过老太爷老太太的奴才,主子稍纵些便要犯事,也是林夫人有手段,林府主子又少,没有掣肘的,都是林夫人一人独断,这才没有什么奴才敢闹出什么事儿来。
想想前世迎春的那个奶娘,那可真是奴才做到了顶,比主子还要厉害得多。说是迎春懦弱,自个立不起来,却也没说错。可若是当家的太太奶奶真的管的严严的,再怎么也不会出现奶娘把主子的首饰偷出去的事儿。不说别的,只要大太太或是凤姐儿初时把那奶娘惩戒一番,或是早早的赶出去,哪里还会让迎春那般尴尬。大太太是个只管自个的,凤姐儿说是管家奶奶,其实却是上头还有两位太太一位老太太压着,轻易做不得主。难免纵了这些子久在贾府里树大根深的奴才,有时因着他们服侍过长辈,做主子的倒还要给他们几分脸面,犯了事儿也给他们掩下了。
可哪一个府邸不是从刚立府的清清白白到立府多年后就像贾府那般不知污脏事儿有多少的,哪一个府邸的奴才不是繁衍增长,慢慢的家眷亲家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谁说贾府当年立府时不是清清白白,奴才不是战战兢兢的当差?可之后呢?当差的吃酒打牌,都是小事。凤姐那样一个厉害的,都没法把那府里头管好。照自己看,哪怕是神仙,都没法子管好那府邸了,唯一能做的,不过拖一日是一日,原因无他,也就积弊难消四字罢了。
前车之鉴,黛玉如今统管一府,又无长辈掣肘,自然是一开始便要将府里人事牢牢的掌握在手上,单凭两本子名册自然是不管用的,昨儿见过了府里当差的,粗粗看上去倒并没有那心思诡秘的,可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里面有没有面上忠厚内里奸猾的?却也只能慢慢观察,仔细考量了。
且不去说那日后的事儿,今儿头一件要做的事儿便是巡视府内。别的不说,做王妃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连自己家都不认识。
王府是郡王规制,徒瑜又是圣宠实权兼具的皇子,着实没人敢亏待他。这府邸是建的极大极豪阔,真真的尊贵气派。只是,黛玉苦笑了下,还以为自个身子有多好呢,谁晓得还只是在内院逛逛就累了。
想想这府邸着实大了些,黛玉到底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便让丫鬟找了四个粗使婆子抬了软轿过来,每个院子都走了一遭,停留一会,又让人寻了守院子的婆子来说话,却也没怎么敲打,不过是问几句差事家常也就罢了。
这些婆子昨儿已拜了主子,领了赏银,本以为自己领的差事也不算什么重任肥差,料想主子一时半会也注意不到自个。却未曾想,不过一夜功夫,王妃便出现在自个面前,这些婆子不由心底惴惴,可见这王妃来了也不做什么,不过看看那闲置的院子,问守院子的几句话,也就罢了,倒很是温和。有几个胆大的婆子回话时乍着胆子偷偷抬起头看了黛玉,心里头暗道,怪道人家是王妃主子呢,且不说那通身的气派。若不是天生的贵人,哪有那一副跟话本里说的天仙似地容貌,只是就不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长相娇弱的贵人是不是真有那本事管好一个偌大的府邸了。又有几个机灵的见黛玉温和,便一起凑上来恭维。
黛玉其实并不喜欢见这些婆子,她素来好洁,而这些婆子,在她看来着实腌攒得很,哪怕她们都穿着王府里统一做的春装,打扮的也算得体。大约是这些婆子自小经历的太多,圆滑世故也就罢了,最让黛玉嫌恶的是她们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去伤害别人,更有甚者,只是因为妒忌,因为记恨,去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黛玉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婆子都是这样的,也会有安安分分勤勤恳恳做事当差的婆子,若是只因过去的那些事儿而对所有的婆子都有防备远离之心,未免有些以偏概全。可是,仿佛是从前世开始,或许是迁怒,她对这些面上谄媚,心里不知想些什么的婆子只有嫌恶。把高傲和固执都刻进骨子里一般的黛玉自然不会去为难某一个,或者某一群下人。她会做的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用得着的时候恩威并施,然后给他们重重的赏赐,用不着的时候就让他们远远的避开。
可是这样的态度,做姑娘的可以,做主母却不行。她必须要掌握这些人,必须要让她们安安生生的给自己做事,绝对不能,不能给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惹出祸事。
不光是他们,还有外院的小厮,管事,庄子里的庄头,都必须安安分分的,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自己是不会在意给他们的赏赐。可若是她们胆敢犯到自己手上,或许她没有母亲的本事,没有王熙凤的手段,她唯一会做的,把一家人通通撵出去,日后生死自负。过得好,是本事,过得不好,也就只能怪自己不安分了。
走走停停的,黛玉颇有些无奈地发觉已至午时,而她还尚未逛完自己家。实在是有些累了,黛玉自重生以来,因着先天底子不大好,素来便极注意养生之道,颇为讲究劳逸适度,便坐了软轿回房歇息。
徒瑜已在房中小坐歇息,见黛玉回来,笑道,“去把咱们家逛了一通?”
黛玉微笑,心里因那句“咱们家”不由热了几分,道,“还没呢,只是走了走。”
徒瑜笑道,“咱们日后长长久久的住在这呢,有的是时日逛。下午准备下明儿回门吧,想必岳父岳母都该想你了。”
黛玉低低的“嗯”了一声,想到家中,此刻应当称之为娘家的父母,心里不由几分多添了几分牵挂,虽说起来不过也只是两日未见,此刻却仿佛比那过了两春秋未见还要想念些。
徒瑜见黛玉脸上神色,知道她心中所念,便安慰道,“明儿早些去就是了。就是日后想念,反正两府又相距不远,我隔些日子就陪你去一趟,这样可好?”
黛玉不由笑出来,“瞧你说的,若是真像你说的常常回娘家,那还不被人笑话,和两府距离有什么关系。”又低头道,“我也知道,日后这里才是咱们家呢。”
徒瑜见她低头温言,神态说不出的柔婉动人,虽不似初见的清雅脱俗,却仿佛与自己更近了几分,不由有些情动,上前几步便要握住黛玉的手。
黛玉见旁边丫鬟婆子尚未退下,那里好意思,匆忙挣开,小声道,“下人还在呢。”
徒瑜见一旁侍立的丫鬟正捂着嘴偷笑,见主子看过来,忙放下手做出一副正经当差的模样,才发觉自己方才有些孟浪了,不由有些讪讪的。
黛玉见他有些尴尬模样,转头见身后雪雁几个虽已掩了笑,但多年主仆,黛玉哪里看不出来,当下颇带些了羞意瞪过去。丫鬟们哪里还敢放肆,一个个都低了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徒瑜也不说什么了,微咳一声,道,“传饭吧,用过之后歇一会,午休之后我陪你去库房看看,对对账册。”
黛玉先是应下,然后方问道,“下午没有差事要办么?不会耽误你公务吧。”
徒瑜笑道,“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午膳是已早备好的,厨房离正院也不是很远,说话间,几个婆子便捧着食盒走进来。几个丫鬟从婆子手里接过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膳食来。
黛玉和徒瑜都是从小规矩长大的,食不言寝不语,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饭后休息了一回,夫妻两个便去了库房,这却是为了准备回门礼,但其实平常准备礼品并不用特特去到库房查看,只需要在账本子上看着是否有合适的玩意,若有看中了的物事,便吩咐下人准备好,到时送去便是。若再有重要些的,也不过是抬上来再细细的看看罢了。只是这次却是黛玉初次管家,与其说是准备礼物,到不如说是两个主子清查府库。
王府虽设立不久,库里的珍奇却并不少,只大多是内造之物。体面尊贵,但要真说起来,却并不实用,可权贵人家,也不过要的就是体面尊贵四字。若是寻常人家,见了这库房里的一干珍宝,纵是面上不露,心中也要有些浮动了。偏偏这夫妻两个,都是锦绣堆里大的,纵是不奢靡,却也很不在意。并不像那些小户人家,纵是面上大大方方,心里却要暗地算计。不过粗粗看过,到底是府内存的玩意,也没什么粗陋之处,看过也就罢了。
因没旧例,黛玉便度了身份,挑了一套琉璃屏风,一盆翡翠万年青的盆景,父亲则是一幅前朝书画大家的山水图,一套竹根制的极古朴茶具,晋贤则是一套精细的文房四宝也就罢了。
徒瑜只在一旁微笑看着,并不言语。黛玉心知他来不过是为自己撑场面,到底内宅的事情,他不愿管,也不屑去管,不过只是免得自己初来乍到,面子上露了怯。想到他在外面忙碌,回家之后还要为自己操心,心里不觉对他又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感动,有夫细心如此,为妻又如何不欣喜。
忙忙碌碌一天也就过去了,第二天,便是回门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