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缓的过去,黛玉依旧按着日子去宫中为仪太妃祈福,半点差错不出。那太妃见她也无甚反应,照旧是来之前见一面,然后便打发至偏殿抄经,有时也会推说身子不适干脆连见都不见,黛玉也并不在意。
夏去秋来,京中不比江南,立秋之后,天气就实实在在的凉起来了,各府中女眷也开始将身上的轻衣薄衫换做了锦衣绫裙。人说春困秋乏,黛玉也渐渐懒怠起来,好在仪太妃亲孙忠顺王世子带着一干家眷从边疆赶回,或许是有亲孙,曾孙在旁照料,仪太妃的身子竟慢慢好起来了。这般一来,几位王妃倒是不必再奔波了。
或许是年纪相近,关系也亲密,黛玉和十一王妃何氏越发亲近起来。何氏自从听得边疆告急之后,便急急忙忙四处探听消息,却不想,得了个噩耗。她的胞兄,亡于狄戎之手,或许是哀兵必胜,她的另两个兄长领兵打退了侵入的狄戎,算是为兄弟报了仇,圣上也有赏赐追封。
然而,死者已矣,做亲人姊妹的却是伤心至极,可怜何老将军与夫人,年事已高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何氏更是在葬礼上哭昏了过去,好在太医来的还算及时,诊出了喜脉。因着胎儿有些不稳,既不叫何氏入宫,也不叫何氏再回娘家了,只令她好好呆在府里养胎。这般一来,十一皇子白日又忙于政务,何氏独居府中未免寂寞,两府又离的极近,便常常下了帖子邀黛玉过来做客。
黛玉素喜何氏直爽,每请必至,一来二去,黛玉与何氏虽名为妯娌,情分却与姐妹无异,有时聊得兴起,偶尔便照着成亲前以姐妹相称,但到底有些不合礼数,黛玉与何氏便互通了姓名。这才知道,何氏小时也是做男儿养大的,和兄弟们一般取了学名,唤作何庭绾,嫁人之前便取了小字唤作宁淑。何氏便问起黛玉姓名,黛玉因答道,“我周岁时因抓了家传的一枚青黛色玉佩,家父因说那个和我有些缘法,便索性给我取名黛玉了。”
何庭绾听后,笑道,“原来你名字还有这个故事,那玉佩现在在哪里呢?”说罢又闹着要看那玉佩。
黛玉拿她没法子,只得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也值得你这班耍赖。今儿是不行了,那玉我贴身带着呢,这会我可没法子取出来。改天我过来时,拿荷包装了给你看。”
何庭绾端起茶盏道,“别人的东西我还不稀罕呢,说起来,你知不知最近京里可出了场笑话。”
黛玉不禁取笑道,“什么稀奇事儿,京里人多,事也多,笑话算什么。我说你也安静些吧,怀了孩子还闲不住。”
何庭绾听她这般说,不禁变了颜色,叹道,“我倒是想闲下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我脑子里没事,我就想起我哥哥,可怜他离家之前还说看不到我出嫁时呢。可谁想着如今竟真是永远都看不到人了。”说罢,眼泪儿也就下来了。
黛玉见她前一刻还在同自己说笑,后一刻就开始掉眼泪珠子,纵是再聪明机灵也不由慌了一下,忙道,“别哭啊,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都是我不好,连话都不会说,让你伤心了。”
一旁侍立的丫鬟倒是颇有眼色,忙递了干净帕子过来。还没等人动手,何庭绾便自己扯过帕子胡乱抹了泪,又见帕子上红红白白的一片,知道自己妆花了,只好拿帕子遮了脸,又让人端水过来洗脸,闷声道,“让弟妹见笑了,我也不知怎么,最近老是奇奇怪怪的,好好的也会伤心发怒,一会又好了。”
黛玉道,“想来是因为害喜的关系,姐姐放宽心就好了。”
旁边的丫鬟重新拧了给何庭绾擦脸,愁道,“十二王妃您不知道,我们王妃自怀了小主子,又因为舅爷的关系,一直有些心绪不宁。也就您来了,王妃心情才好些。”
何庭绾有些微恼,道,“饶舌的死丫头,要你多说。”
那丫鬟显是何庭绾的心腹,见她这般脸色却也不怕道,“婢子纵饶舌些,也是为了王妃着想。这会子就别用脂粉了吧,虽说好看,可铅粉用多了也不好。”
何庭绾便点了头道,“也好,反正弟妹也不是外人,丑就丑些吧。”
黛玉扑哧一笑,“瞧嫂子这般说,哪里丑了,我瞧着倒挺好的,不用脂粉也有一种天然之美呢。”
何庭绾被选作王妃容貌自是不差,虽说如今憔悴了些,却也颇为惹人怜爱。此时便道,“我本来也不大爱用脂粉的,尤其是夏日,总觉的黏黏糊糊的。可是如今不用,总觉的脸上黄黄的,有时夜里睡不好,第二天起来脸色就糟糕的很了。
黛玉便道,“既如此,不如让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开两副养身的方子才好。那铅粉虽说上的匀净,可用起来对身子可没什么好处。”
何庭绾只是笑了笑道,“我有什么办法,太医来只说静养静养,开的方子都是最普通的养胎方子,喝了没什么坏处,可也没什么效果。我就是想见见我娘家人,可是,母亲也病了,三嫂如今是孤儿寡母的,大嫂忙着家务一刻停不下来,二嫂跟着我二哥哥在任上。剩下的几位嫂子又都是隔房的,家里几个姐妹要么是隔房的,要么是庶出的,和我素来不算亲近,来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这话说的人心里不由难受起来,却听何庭绾呼了口气道,“哎,怎么说起这个了,不提了不提了,想起来就心烦。”又道,“我方才说的那笑话你要不要听啊。”
黛玉正想着要引开话题呢,见她这般说自然也乐意,便笑道,“你倒是快说啊,慢慢腾腾的吊人胃口。”
何庭绾便道,“看不出你也是个急性子,现在那些外戚家里不都在忙着盖省亲别墅么。那位吴贵人,就是诞下十六皇子的那位。听说虽是小户之家出身的,家里原本并不宽裕,住的也不好,也就是姑奶奶生了小皇子,晋了位才好些。这会子也要盖园子,却腾不出地方来。就相中了邻里的园子,说是那里靠的近,风水也好。一打听,那邻居是个南边来的商户,那吴贵人的兄弟也是个莽撞的,贸贸然就跑上去要别人的祖宅。”
黛玉摇摇头道,“这旁的倒还罢了,哪怕是商户人家,祖宅也没有随便卖掉的。这吴贵人家里,也未免有些太。”黛玉斟酌着字眼。又听何庭绾道,“这还没完呢,那邻居也不是个善茬,当面就和那人顶起来了,说自己也是国舅,自己的姐姐也是宫里的娘娘。那吴公子也就有些退缩了,到底家里没甚根基,也怕真撞上什么权贵,也就罢了。可没想到,那家的太太姑娘走亲戚回来了,正巧就撞上这事儿。也是那姑娘倒霉,不知怎的慌乱之下,就被那吴公子看了去,那吴公子又是个色胆包天的。”
何庭绾停了话,端茶润了润喉,又道,“我也是听我陪嫁铺子管事说的,那铺子和那商户人家的掌柜有些往来,说是那吴公子远远的瞟见那姑娘就喜欢上了,又听说宫里不知哪位娘娘的表妹,就硬要家里去提亲。后来也不知是自己反应过来还是旁人提醒的,宫里可没有哪位名牌上的娘娘是出自商户的。结果吴贵人的父亲就恼了,说人家假冒皇亲,又诱骗自己的儿子,好大一通闹呢。你道怎么着,最后还是要人家把宅子拿出来。可怜那姑娘早就许了人家,好像说还是个勋贵之家,也不知这官司要怎么打。”
黛玉面色有些古怪,道,“嫂子可知道那姑娘姓什么?”
何庭绾见她发问,便道,“姓薛,怎么了,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黛玉摇摇头,“事儿我是不知道的,只是这人我却还见过一次。”
何庭绾忙道,“哦?怎么说,你见过那姑娘,难道她还真是什么娘娘的妹妹不成?可我也没听说过什么娘娘姓薛还出身商家啊。”
黛玉道,“你知不知道凤藻宫?”
何庭绾疑惑道,“凤藻宫?那里怎么了,那里有姓薛的妃子?好像连正殿都没有人住,只有一个庶妃住在侧殿。我也不知道姓什么,可一个庶妃,纵然得宠些,又没正式进位,家里怎么敢称国舅,不说别的,就是我们娘娘家里也没这样说过。”
黛玉面上有些尴尬,道,“那庶妃姓贾,原是荣国府贾家的姑娘,薛家太太和贾家二太太是嫡亲的姐妹。薛家公子和贾妃是姨表亲,薛家兄妹叫贾妃表姐也没错,只是未免太猖狂了些。”
何庭绾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荣国府?贾家?”
黛玉低声道,“那是我外祖家里。”
何庭绾一下反应过来,道“哎呀,我方才没想起来,这,你可别生气。”旁边的丫鬟忙接口道,“您又糊涂了,老是这样,荣国府的事儿,十一王妃生什么气啊。”
黛玉啼笑皆非,只得道,“我没生气,我自小在南边,和这边亲戚并不相熟。而且自外祖母过后,我家和贾家来往就少多了,不然这些事儿我也不会从嫂子这里知道了。”
何庭绾只道,“原是这样,便不再提此事。”
黛玉心里却有些不安,此时不同上一世,贾宝玉和薛宝钗早已定亲,听母亲好像说是只等着薛蟠的亲事定下来就成亲的,却不知怎么又招上了一个吴家。这事要闹大了,不说别的,头一个吃亏的就是薛宝钗。
黛玉虽未曾见过薛蟠,却是听说过他的大名,此人的名声可说不上好,自己前世就奇怪了,宝姐姐那般面面俱到的人怎么会有一个那样的胞兄。不说别的,只看香菱是如何进薛家的就知道了。只希望宝姐姐可别被他哥哥连累了。忽而又笑自己杞人忧天,宝姐姐是如何聪慧的人,她和宝玉真真正正的金玉良缘,又是姨母做婆婆,那里又会吃亏呢,这些与自己也并不相干了,便把心里这些想法抛开。又一眼望见何庭绾身边那个频频出言的丫鬟,不由道,“嫂子这里的丫鬟好伶俐呢。”
何庭绾道,“我这里丫鬟都随我,笨笨的,只有我身边这个,原是祖母赐的,从小就在我身边,还算是机灵。”对这丫鬟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黛玉便问那丫鬟,叫什么名字,几岁了。那丫鬟口齿倒是清楚,道,“王妃给婢子取名夏晴,七岁到王妃身边服侍,如今已十年有余了。”
何庭绾在一旁道,“我是离不得她的,她在我身边算是老人了,过两年,等身边的小丫鬟能接上手了,我就给她备份嫁妆,在府里寻个好人让她嫁了,再到我身边做个管事娘子。”夏晴听到这话也落落大方脸上并无羞色,只道,“不管做什么,我只在王妃身边伺候着。”
黛玉笑道,“可真是主仆情深了。”
何庭绾微笑道,“我陪嫁了八个丫头,两个开了脸,剩下六个。除了夏晴日后嫁了人做管事娘子,另五个我也随他们,想到外面做正头娘子的,我就放了卖身契,赏一副厚厚的嫁妆。还想在我身边当差的,也和夏晴一般,日后做个管事娘子。也不枉她们伺候我一场呢。”
黛玉今儿只带了雨莺贴身伺候,另跟着的染墨丹锦几个都在偏房和何庭绾的几个丫鬟喝茶聊天。闻言不由暗自思量,雪雁年纪同自己相仿,还是有些孩子气,染墨几个年纪也还小,丹锦他们就更是年幼。陪嫁的唯有雨莺,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最多在身边在服侍个两三年,也就该寻个亲事了,还有苏梅杭菊两个,年纪和雨莺差不多,又是长辈赐的,也不知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愿意嫁出去,自己也就厚厚的送一副嫁妆倒也罢了。若是不愿呢?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