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都看着那里头的人尊贵,其实里子却是再苦不过了。”
黛玉正拿着只红翡胭脂盒儿在手里把玩,听到母亲这样说,便道,“怕是越尊贵的地位,受的苦越多呢,大人也就罢了,我只可怜那孩子。还没来得及睁眼,就”
林夫人叹了口气,道,“难道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东宫也忍得住?”
黛玉抬头看了外头一眼,见那些丫鬟规规矩矩的站在外头,显是听不到自己母女两个说话。林夫人见她这般小心,不由道,“这是在家呢,能到我身边伺候的丫鬟,没有那么胆大的。”
黛玉低声道,“小心无大错,再说了,东宫还能有什么忍不住的,太子妃是急病以至流产,皇上也赐了医药,让她好好养病。只是,这样一个好不容易盼着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也实在令人伤心。”
林夫人亦是唏嘘,又问道,“这事儿,王爷没说什么?”
黛玉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倒也明白意思,笑道,“王爷是做叔叔的,可也只是个叔叔,让我备了养身的药材送给嫂子也就是了,还能说什么呢。”
林夫人安下心来,连声道,“这话很是。”又道,“对了,我方才倒是忘了问你正事儿,你可有动静了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王爷除了你房里,没在别地住过吧?”
黛玉脸上羞红,“娘,哪有你这么问的。”
林夫人道,“若你不是我肚子出来的,我还懒得问呢,可你成婚这么些日子,我心里总放心不下。你只告诉我,有动静没有?”
黛玉稍静了一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是却偏偏一点征兆都没有?”
林夫人忙道,“我给你的方子,你按时吃了没有?”又疑道,“你方才说明明什么?”
黛玉道,“娘给的方子自然是按时吃的。”却略过母亲之后的疑问。
林夫人似也不在意女儿的避而不答,叹了口气道,“也罢,先好好养着身子,反正你们年纪也不大,别急功近利,孩子总是会有的,弄坏了身子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黛玉只是笑,林夫人见女儿只是微笑,却并不答言。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忍,欲言又止,手里捏着帕子,却始终说不出让女儿给安排通房丫鬟。女儿性子素来磊落,身子又不好,安排了通房,有了姨娘,万一出了个庶长子。她又不会那些阴谋算计,未来岂不是嫡弱庶强,。可要是不安排,万一让哪个不长眼的爬了床,岂不更糟?
林夫人满怀心事,并非怀疑女儿的能力,自己辛苦教养了那么些年,本身又是聪慧性子,只是做母亲的,总是将儿女当做永永远远的孩子,一心为她们担忧。
黛玉回府时,不巧遇着大雨,又正逢着半路,虽说黛玉坐着华盖车,半点淋不着,可随行的下人却是辛苦了。
黛玉虽说因为年纪小在下人面前颇为威严,素来令行禁止,并不如何讲情面,却也很是宽待下人的,便令就近避雨。恰好一旁有家颇为清雅的茶楼,此刻因为下雨,也并没有多少人,黛玉便令人包了二楼,自己带了纱帽和几个丫鬟进了雅间,又吩咐下人让店家上了热茶给诸人驱寒。
秋雨寒凉,又兼着秋风瑟瑟,黛玉虽说只是下了马车便直接进了茶楼,却也被雨水打湿了些许,好在并不严重,推己及人,想来外面伺候的怕是淋得更加厉害。黛玉便让随行的婆子去找个会骑马的小厮,借了店家一副蓑笠,回府去让人赶了马车带着雨具来接。
染墨上了茶水,笑道,“王妃,请用茶。”
黛玉接了茶盅,却并不去喝,道,“雨莺还在外头?”
染墨道,“是,雨莺姐姐在外头安排奴婢们喝茶取暖,让人去叫掌柜的多烧些热水,让我先把茶端进来。”
黛玉手指在杯沿上滑动了一圈,茶香冉冉,却是王府中今年才得的杭白菊,茶盏亦是细腻的甜白瓷,茶碟杯底镶着磁石,显见是用在马车上的,可是自己马车里用的却并非这一套茶具,应是平时放在马车匣子里备用的,这几个丫鬟,倒是细心。
自己屋里的这些个女孩子,不能说个个都聪明伶俐,却也是少有的细心能干。雨莺,雪雁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雨莺最为年长,管着自己的首饰私房,雪雁是自己的伴读,平素里也只叫她做做整理书房之类的清闲活儿。次一等的染墨梦苏两人管衣裳,茜云惠琪管房里的摆设,再下面的素绫几个,年纪小小,倒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只是机灵讨巧,做些针线活儿,或是被上头大丫鬟们差遣做些杂活罢了。都是和自己一同长大的,纵有小心思,也漫不过主子,陪嫁也就是这点了,自己和家人的卖身契都在主子手里管着,亲戚,姊妹,还都在主子娘家做活,谁又敢六亲不论的背主?若真混到那种地步,也只能说做主子的无能了。
再来就是苏梅杭菊,时至今日,不能说完全看透二人,只是,却也能从其行止中窥出一二。两个都是宫婢出身,相较之下,杭菊长得更好些,年纪小,而且,似乎也颇有野心,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快要失去耐性,等不及想要求个姨娘的位置了。而苏梅,相较之下,却老成许多,衣裳不能说不饰纹绣,却也从没绣过什么新鲜有趣的花样,首饰也多以老成的金饰,铜饰为主。可若是自己赐了好料子,好衣裳,却也大大方方的穿在身上,并不矫情,给了精致的首饰也并不推辞,还请过一次假回去看望生了病的妹妹。
每日里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这十二个女孩子,春兰秋菊各有特色,可要自己决定,真的,没有一个适合去做通房,厉害有心计有野心的,自己怕日后会嫡弱庶强,老实一点的,呵,哪个老实的会去做姨娘,要么放出去做正头夫妻,要么就是做个正经的管事妈妈也比低头站着妾侍好些。
黛玉心中自嘲,恐怕并非是丫鬟们不好,而是自己善妒罢了。
是啊,善妒,七出之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也是大家教养起来的,明明也是熟读女四书,烈女传长大的。可是自己就是不愿意去让别人去“侍候”自己的丈夫,哪怕是在自己来了小日子,也装聋作哑从不安排通房,杭菊穿的越好些,徒瑜只要一进门就把她打发出去,入了夜,晚上从来不许丫鬟进门,这不是善妒是什么?
明明,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
明明,成亲之前就打算好了从陪嫁里挑出两个老实的,开了脸,若是有庶女,就陪一份嫁妆,若是有庶子,就好好养大,也未尝不是一个助力。纵然会有些醋意,有些不喜,也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染墨,就是其中一个早就定好的人选,而自己,也早就旁敲侧击过,染墨是愿意的。
可是,一切都乱了。
难道要去学凤姐?可是管的住他的人,管的住心么?纵是凤姐姐那般厉害,不也得容下了平儿,又来了尤二,秋桐?自己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是却无法确定,他是否会让自己“闻君有两意”?
母亲,今天原本也是要提醒自己的吧?
杭菊和苏梅,本来就是云妃给徒瑜的,如今在没有消息,云妃哪怕是做个样子,也要催催了吧。还有徒瑜,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到底是不在乎,还是等着自己主动呢?会不会,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黛玉忽而有些悲伤,与其让他提出来,倒不如自己先绝了心思,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相决绝,索性把丫鬟安排好,就是心里难过,也是一时的,好过在这里钝刀子割肉,伤心伤身。
雨停,回府,更衣。
黛玉发现自己的小日子又如期而至,不由暗暗苦笑。终究是做了决定,吩咐染墨沐浴,梳妆,赐了新衣裳新头面,收拾了偏房,告诉丫鬟们,自己已经决定把染墨给徒瑜做通房。
黛玉没有忽视丫鬟们脸上的惊愕,和染墨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以及杭菊快要藏不住的怨愤。
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个通房罢了,忍忍,也就算了。谁家里没有这样的女子?自己,又凭什么去求那可望不可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放眼世间,哪家的夫人,是没有经历过这些的?
不过寻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