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今儿怎么了,一大早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林如海见着黛玉进来,请过安后见着黛玉脸上似乎有些淡淡的苍白,便出言问道。
黛玉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脸道,“哦,大约是女儿昨晚没睡好吧。也没什么的,今天中午的时候好好睡一觉就行了,让父亲忧心了。”
林如海听了便道,“既是如此,那你待会就早些回去歇着,自己在房里用早饭,别太累着自己了,你这丫头也爱较真。既是没睡好,晚些来也就是了。”
林夫人瞟了黛玉一眼,道,“玉儿大面上的规矩一向不错,待我们做父母也极是孝顺。可是却不知道,咱们做父母的只盼着孩子懂事健康,这比什么都重要呢。”
黛玉一僵,随即轻声喊道,“母亲。”
林夫人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随即声音温和了些道,“安也请过了,回去歇着吧。用了早饭,屋子里别直接用冰,若觉着热,让丫鬟多扇扇子。”
黛玉微一屈身,低头应是。
待黛玉出门回房后,林如海遣退了下人,对着林夫人道,“玉儿到底还小,能顾着不牵扯到自己已经是不错了。她本性单纯善良,对那些相交过的玩伴有不忍也是难怪,你也别太苛求了。”
林夫人皱着眉头,道“老爷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是,老爷,你也知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所来往的难道都不是勋贵官家。这时节,又有那户人家咱们就能一定保证他们不会有一朝落败了。玉儿如今能怜悯那周家闺女,谁知道以后又会有什么来让玉儿伸出援手。心肠好不是坏事,若只是接济普普通通的贫家女,我那里会说什么,可是毕竟那可是犯官之后,还是关在牢里的,说不好就是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就是这次玉儿没出面,秦家人除了秦家那丫头外,大概也没什么人知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平静了。可这次不会闹出来,若是有下次,玉儿胆子大了怎么办,要是她像秦家那丫头一样怎么办。老爷,你是君子,自不会知道内院的事。我也是听人说了,那秦家的丫头,可是被她母亲关着“病养”了,只等着过些日子送回老家了,到底是坏了名声,只怕以后结亲也是会颇有些波折呢,谁家希望找一个和牢里头的女眷有来往的媳妇,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惹事吗。”
林如海叹了口气,“罢了,你说的也不错。只是你说那秦家姑娘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唉,这可是个问题。”
林夫人道,“无事,秦家姑娘已经“病养”了,再者说,我也见过那姑娘几回,除了有些愚善,倒并没有什么坏的,当不会把玉儿牵扯进来。就是秦夫人,周家人的判处还没下来,她女儿这么一回,可是给他们家惹了大麻烦。忙着自己家事都来不及,现在当是四处找关系呢,想来也没那胆子将咱们家女儿也牵扯进来。”
林如海道,“这于秦大人可真的是无妄之灾了,若说咱们家女儿年纪小,只知助人,与人为善,可到底没把自己给露出去。可他们家,事儿还没完呢,要是让主管此事的恒亲王知道了,少不得要怀疑他们家是不是和周家有什么关联了。到时候,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若真查出什么来,说不定免官都是轻的。”
林夫人有些迟疑,“当不至此吧,我还以为。”
林如海道,“不然呢,又不是至交好友,又不是姻亲故旧。好好地送些银钱给犯官女眷,知道的说是秦家人没脑子,不知道的还当是有什么关系的,谁会相信只是一个小姑娘惹出来的事儿,寻常小姑娘谁又敢给牢里头的送东西,就是感情再好又能算什么,只怕都会是以为是大人默许的。就是我,不知道就里,只怕也会觉着是周秦二家狼狈为奸了。如今不说那姑娘是没人敢惹了,就是秦大人的仕途也是要受不少影响的。”
林夫人心里头咯噔一下,道,“老爷方才还那般轻描淡写,若是惹出事来,咱们一家都不好过了。就是玉儿要知道了有这样的后果,还不得怨死自己。”
林如海一笑道,“我说的是秦大人,可不是老爷自己。圣上也是知道我的忠心的,素来清楚我不是那样的人。有了圣上的信任,自己也不是那般愚笨,谁又会不给我林如海几分薄面,查到我身上来。就是真查了,他们又能查出什么来。”
林夫人这才舒了口气。
林如海却又皱了眉,“我只怕秦家人来个狗急跳墙把玉儿牵扯出来,别坏了他名声。能主事会考虑的我倒不怕,他们也不敢十分攀扯。到底我这个巡盐御史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怕那个没脑子的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出来,要是她能被关到他爹罢官或者远远地走了,不在黛玉身边就好了。”
林夫人会意,道,“我原就听说秦夫人要过些日子把他女儿送回老家。”
林如海道,“那也罢了,且不论秦家人知不知道,总是要帮帮忙的。知道,就当堵了他们的嘴,不知道,就当给他们结个善缘。”
林夫人道,“一切听老爷的。我昨天气急了,让玉儿回去自己好好思量,今儿看着,估计她也想不出什么来,我待会就去看看她,也能好好给她说些事理。”
林如海道,“你也别太严厉,孩子还小呢。”
林夫人叹道,“再小的孩子也是会长大的,这些事儿,还是要早早的教。日后要是她出嫁了,有什么人求到她头上,她帮了不该帮的人,可不是给他夫家惹祸。就是夫君是个会疼人的,公公婆婆可不会什么事儿都给你担着。”
黛玉回了房后,换了件凉快些的玉色衣裳,方才坐了。几个丫鬟上来摆饭,桌上摆了咸甜两色粥品,一品是金黄色甜香的南瓜粥,一品则是淡绿色的菜汁加上等白米熬成的菜粥,四碟小点心,芙蓉卷,玫瑰糕,云腿酥皮饼,杏仁千层酥,还有些佐粥小菜,倒也还算丰富。只是黛玉哪里还有心思用的下,不过胡乱用了两勺粥就放下。让丫鬟们收拾去了。
用了早饭不过一会时候,便有丫鬟通报,那两位嬷嬷请见。
黛玉便理了理衣裳,道,“请二位进来吧。”
那两位嬷嬷由惠棋带进来,进了里间。见黛玉穿了一身玉色薄缎衣裳,头上插着一套琉璃发梳,耳朵上垂着的是一副光泽极佳的粉晶耳坠子,手上因衣衫罩着,看不清带了什么镯子,并没戴戒指,裙子上吊着一对儿琥珀坠子用来压着裙角。这幅打扮虽不算十分富贵,却是清雅大方。
这一番看下来,两位嬷嬷也知道,黛玉也不是寻常闺秀所能比拟。她不炫富,可是身上无论是衣裳首饰无一不是精致异常,虽然就东西本身而言不算是顶名贵的,但就这工艺,这配饰,却远非一般女子所能享用。
而黛玉见二位嬷嬷前来,也顺势站起来,微微笑道,“二位嬷嬷来了,碧纱,兰绡,还不搬两个凳子来,给嬷嬷们坐。”
那两个嬷嬷推辞了一番,到底还是坐下了,黛玉也笑着重新坐下。
茜云奉了茶来,笑道,“嬷嬷请用茶。”
那二位嬷嬷笑着接了,黛玉方道,“这茶是我们自家做的花茶,不是什么稀罕物,倒也还能入口。”
那二位嬷嬷皆道,“姑娘太自谦了。”
黛玉见着两位嬷嬷皆穿着褐色衣裙,头上用一只赤金福寿簪子把头发束的紧紧的,耳坠子是极规整的金环坠子。只是一样打扮反倒衬得他们两个神态性情截然不同。宋嬷嬷看起来颇为慈和,见人三分笑;苏嬷嬷则是嘴角抿的紧紧的,眉眼间露着严厉。倒是两位对黛玉都颇为礼遇,并没有宋家几姐妹说的那般可怕。黛玉心道,也不知是昨日母亲敲打过的作用呢,还是本来就是姐姐们吓唬我,他们看着虽不大好应付,倒不像是那么狂妄的。
黛玉先开口道,“嬷嬷们昨日住的可还好,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丫头们。”
宋嬷嬷笑道,“都好都好,屋子也好,朝向也好,并没有什么别的。”
苏嬷嬷则回到,“一切都好,只是我们今儿来,是想问问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规矩。昨日问了太太,太太只说,姑娘身子不大好,又还在读书,时辰安排一切听姑娘的。”
黛玉笑道,“劳烦二位嬷嬷了,只是二位方来,怕也是劳累的,不妨歇上几天。这两天暑气又重,便是我寻常要上的功课,这几天父亲也让我停了,不妨等过几天再开始。”
苏嬷嬷张口欲说些什么,却想想还是闭上了。宋嬷嬷则笑道,“既是这样,那我们也少不得借姑娘的光歇上几天了。说起来,扬州还真是热的慌。咱们姐妹两个还真是有些住不惯。”
黛玉笑道,“南方都是这样的,习惯了也没什么。待会我让丫头几盘冰去嬷嬷房里,也好凉快凉快。
宋嬷嬷笑道,“那就多谢姑娘了。”苏嬷嬷本来还想拒绝,听宋嬷嬷开口接下来,也只得说,“多谢姑娘。”
黛玉笑着端起茶盏来道,“等过些日子,我开始上学了,就上午去学功课,下午回来跟着二位嬷嬷学规矩,不知嬷嬷以为如何。”
这次两位嬷嬷倒没有什么不同意思。便笑道,“这些都听姑娘的。”宋嬷嬷还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回房了。”
黛玉一笑,“麻烦嬷嬷了。”
这边两位嬷嬷才刚走,林夫人就进来了。见着黛玉好好地坐在榻上,眼周一圈淡青,到底还是心疼的。原本有些气恼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黛玉见到母亲进来,忙站起来,躬身一福,道“母亲安。”
林夫人道,“不是让你好生歇着么,又在做什么。”
黛玉笑道,“也没什么,现在也歇着也难受。”
林夫人道,“罢了,我有事和你说。昨儿的事还没说完呢。”
黛玉会意,道“你们先下去吧,等等,送两盏茶来。”
不一会,雨莺自送了两盏茶来,黛玉亲自捧了茶给林夫人。随即一个眼色,屋里人走的干干净净,魏紫姚黄想必得了林夫人的嘱咐,顺手把门也给关上来。屋子里没有日头直接照进来,倒是阴凉了些。
林夫人抿了口茶,道,“昨天和你说过的话,想过了没有,可知道错在哪?”
黛玉想了想,颇带几分小心道,“女儿,女儿不当私相授受。不当。”林夫人把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磕,茶水都有些撒了出来,黛玉便不敢再说下去。
林夫人厉声道,“原当你是聪明的,没想到,居然如此愚笨。若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的结果,我算是白费心思。没想到,我和你爹爹都不是愚笨迂腐的,居然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黛玉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从来没听过有人说她愚笨,且不说这辈子,一贯被父母宠爱着,就是前世,也从没有人说她愚笨过。这会子听到她母亲这样子说她,反而怔住了。低声道,“是女儿想错了吗,女儿,女儿,也不知道。”
林夫人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错,私相授受,这只不过是个托词罢了,那个女儿家是没给玩伴送过自己的东西呢,更何况不过是些银两。”
黛玉低头不语。
林夫人叹了口气,把黛玉扶起来道,“你别以为秦姑娘给周毓乔送东西送银两是瞒得住人的,我能知道,别人也能。所幸你还算有些脑子,没直接自己派人。若是这样,你也比秦姑娘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黛玉一惊,“母亲这样说,杜若姐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夫人道,“她私自给牢里的女眷送东西,这事已经被扯出来。现在,就连她家里人也被怀疑是不是和周家的案子有什么关联,她已经被关起来了。可是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只怕都会被影响。”
黛玉有些被吓着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严重。”
林夫人有意把话说得严重些,便道,“这事恐怕难以善了。照你说的,那秦杜若不过一时心善,你看看,给她和他家里人带来多大的祸患。且不说她自己,就是他父兄家人,若是被查出什么不是,就是全家遭殃。若是勉强全身而退,这事可不那么容易,她的名声也好不了,和犯官女眷,又不是亲戚,还是被关在牢里的不知下场的有来往,谁敢理他,日后年纪大了,又有谁家敢娶她。就是他家人,只怕以后也是不易了。”
黛玉愣愣的,“难道真的错了么,可是,秦姐姐明明说过的,不会有事的。我听他说过的,以前她们家有个什么亲戚,也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抓起来,可是,也是她母亲使了银子才在里头好过些。后来也被放出来了。就是这样,她才说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夫人叹了口气,“有事没事,这谁又说得清。我道这孩子怎么如此胆大呢,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也是随便能比的,他母亲毕竟是个官太太,行事原也比他周到些。小心翼翼的瞒过去,自然不会有事。可是他呢,还是个内院的女孩儿,行事多有不周。再者他母亲毕竟帮得是亲戚,还有几分缘由,就是真不小心闹出来,也只是说他母亲关心则乱,重情义血脉。只要不是十分严重,还是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可她,还有你,帮的是什么人啊。这回可算是把她父兄两代人的仕途都毁了,别人知道了,一是他们家治家不严,二是他们和周家狼狈为奸。都不是好事。”
黛玉到底还是个没经过什么事儿的小姑娘,听了眼泪都快出来了,道,“那,那该怎么办,万一,玉儿的事也被扯出来,那,那咱们家,会不会。”
林夫人到底还是心软了,道,“咱们家倒还不会,就是有,谁叫我生了你这个讨债的。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父亲会想办法的。总不能让你和秦家姑娘落得一个下场吧。这事儿也是给你提个醒,心善又要讲究个度,别把自己搭进去。和那些不该牵扯到的人,有多远离多远,别掺合。别说世故,人情也就是这样,你要是想一家人好好过着,就把你的那些多余的善心收起来。”
黛玉低头喃喃道,“是,那,杜若姐姐那里。”
林夫人板了脸,“莫不是我刚刚说的你都没听进,还敢和我提。”
黛玉道,“女儿不敢。只是,算了,女儿怕,女儿很怕。”
林夫人深知此事要黛玉自己想通,便也不再说话,只道,“我也把话给你点明了,你以后会怎么样,我也管不了。就是现在能管,我还能管你一辈子不成。你在这好好想想,我回去了。只盼着你别做第二个秦杜若。”说着便自出了门,留下黛玉一个人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