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之,你妹妹不见了。”
从厚厚的卷宗里抬头的时候暝之带了一脸的茫然,可笑的是迎上的木鸢的脸比他还要茫然愕然骇然囧然早就糊涂成一团……
——木鸢也有这种表情吗?
暝之微微沉默,“你把她弄丢了?”好像某人前两天才跑到他这里来大放厥词,说他连妹妹都不好好照顾,于是接收走了。这会儿来跟他说人不见了么……“那就派人去找找。”
“不是……她不是丢了。是——消失了,整个人,凭空的,没了。”
正打算低头继续看卷宗的暝之又重新抬头看他,木鸢那张茫然愕然骇然囧然的脸分明……“你信吗?”他问。
“不信。”
“嗯。”暝之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了。
果然……连他自己都不信,难道暝之会信么?那声“嗯”的意思就是说……你可以走了。
说起来在第一次见面时汐瞳就曾经突然消失过……那果然不是眼花。所以她应该能平安回来吧?
这个答案,汐瞳一点也不知道!
她只知非常即为妖——会一反常态的,便非天灾而是。而谁为祸,只看眼前光景便能知道了。
四周皆有头颅滚动而来,张张不同面目,有的陌生有的似曾相识,却是一般怨恨着一双血目,向她包围而来。
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了选择,她用力踢开挡在前方的头颅,有多远踢多远,来不及踢的便踩着过,生生往外冲出这越缩越小的圈子。可是她心里却知道,无论怎么冲,也不会冲出一条“路”来。
——儿时,汐瞳家里也为她请过不少道士和尚做法,只因是天生体质都无甚效果,最后无非留下些护符之类。倒有个和尚跟别人不同,没给护符也没做法,却逗留了一段时日,日日来教她‘那一边’的事情,当了个萍水相逢的师傅。和尚从不教她什么高深的东西,尽只是些最基本的相处之道,而最终正是这些东西让她能够正常生活。
和尚说过,那一边与这一边不同。世间,即使没有路也可以走出一条路。但那一边不同,有路就是有路,没路就是没路。
且不需管该往哪里逃,要问能不能逃,只看脚下便知。
所以她在阴魂道时从不需慌,因为阴魂道有路,花点时间总会出去。但这里不同,这里连一条路也没有。若没有路,那么无论跑多远,她其实依然在同一处,不会到别处。
汐瞳清楚自己只不过在拖延,拖延被这些头颅缠住的时间,或许还在拖延着等待什么转机。那一边的世界可以千变万化也可以万年不变,也许永远没有转机,也许下一刻就是转机。所以和尚说,她一直在打交道的,是个太无法捉摸的世界。
她在等一个永远都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转机。
地上的头发已经越来越多,互相纠缠在一起,让那些头颅如蜘蛛一般在上面爬行,再也没办法踢开。她每一脚落下去那些头发就纷纷缠上来,几乎有些寸步难行。——看来她连拖延都不知道能不能拖下去。
然而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咭咭咭咭的笑声,比起这些满地乱滚的头颅更让她感到后背一片白毛直竖。
这一回声音竟来自上方,她抬头一瞧蓦然见三颗头颅飞在半空,然而却不是那些女子,而是扎扎实实的三颗鬼头,一面咭咭笑着一面盘旋,本就长得颇有几分滑稽之相,头下又拖着细长脖子如同尾巴一般,乍一看好像三只大蝌蚪,顿时让人没了紧张气氛。
非常……即为妖。
这三颗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的鬼头对于这个充斥着女人妒恨幻化产物的空间来说,不也是妖么。
“咭咭~~好香好香~~”
“好臭好臭~~”
“是生灵的味道~~又有东西吃了~~”
汐瞳愣愣的看着它们无视掉她,张开大嘴露出獠牙便向那些女子头颅俯冲而去——
“呸呸!一嘴毛!”
“一口吞一口吞~~”
“呕~~头发卡在嗓子眼儿~~”
头咬头的混战……汐瞳囧了。
明明应该是一场惨烈的景象,那些女子头颅也叫得凄厉,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就这么不严肃……?
她看着三颗鬼头吞噬女子头颅,头下去了,长长的头发还拖在嘴巴外面,不停蠕动。
——于是它们明明脑袋下面只有疑似尾巴的脖子而已,是把头吃进哪里去了?
其他的女子头颅受到威胁也纷纷抵抗,长长的黑发蛇一般在半空扭动纠缠要将它们缠下来——
“呸呸呸~~不好吃~~”
——不好吃你们也吃十几个了……
“不吃了~~走吧走吧~~”
汐瞳这时着紧起来,这三个鬼能进来就说明有地方能出去,而这个出口可不会永远都存在的,这可能是她离开这里是唯一机会——她一直被无视着,这时也顾不得它们来历避讳,对它们喊道:“等等!”
“有人~~?”
“是个女人~~女人~~”
“活人又不好吃,走了走了~~”
眼见它们不打算理会汐瞳就要向上飞走,汐瞳终于注意到上方的黑暗中仿佛有半昏半明的光,可是凭她自己绝对不可能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怎么能让它们就这么走了?她一急,伸手拉住纠缠着其中两颗鬼头挂在上面的女人头颅不肯松手。那两颗头被坠得往下一沉,飞不上去,汐瞳掌下便是那女人嘴脸一阵毛毛的恶心,慌忙往上攀爬,终于抓住两个鬼头疑似尾巴的脖子,那第三颗鬼头见此只能盘旋乱飞干着急。
一手是两条“尾巴”一手抓着乱发,脚下踩着吱哇乱叫表示不满的女人的头,汐瞳很坚决,“带我一起上去!不然我不松手!”
她心里其实比谁都忐忑,尚不知这三鬼头来历,若是他们现在下来咬她一口倒霉的还是她。
好在三个鬼头看来也不是什么凶恶之徒,叽叽喳喳商量一通,因着“尾巴”被汐瞳抓得生疼,最后还是决定三只一起来把她拖上去。
汐瞳帮它们将缠在身上的女人头颅扯下,它们合力拽着她往上飞。终于出了这一片黑暗,眼睛里刚刚进入一片微弱的光线——
“吵什么?吵得人睡觉都不行,给我下去!”
汐瞳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只觉眼前白影一挥,三个鬼头和她便一下子被挥散,身体没了着落坠落下去——
无论落到哪里都好,只要别回原来的地方!汐瞳最后那么想着,重重摔落下来——“啊!!”“哎呦喂!!”
有一瞬间,木鸢以为自己的内脏都要被压扁碾烂了从七窍里流出来。
他真的很想问,汐瞳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他就算眼神再不好,也不会看不到一个大活人吧?她就如消失时那般突然出现,重重落在他身上两人摔作一团。
木鸢用力吸气来让自己的肚子膨胀一些试图缓解那种被压成扁平肉饼的错觉,“瞳妹妹,虽然你的亲身示范让我我已经很确信你的与众不同了,看来有些问题可以不必再问,不过你是不是可以下来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在上面而不是被人压。”
汐瞳慌忙爬起来——回来了!?
随即呼吸一滞,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摔在他身上拿他做了肉垫,其亲密状态因为事出突然尚可努力忽视,可她这一爬起来,却是骑坐在他身上,越发叫人觉得面红耳赤脑壳里像烧开了一锅水。
“对,对不起!我——”
木鸢便笑了,撑起身也不在乎坐在地上便与她调侃,“不妨的,偶尔被美人压在身下倒也算不得亏,只是我压都被你压了,可不要去找你表哥哭诉我占你便宜嗯?”
汐瞳越发无地自容,她情愿被压的是她!哪怕真的把她压成一张肉饼只当是场灾难,而不是她压在男人身上——
——只是,木鸢说的压……可不是这个压啊……
木鸢嬉嬉地瞧着她的窘相,没听懂也有没听懂的乐趣,他不很在意,只道:“我们坐在这里怕是有人路过可不太好看,不如先回房去换了衣服,有些事,我还想讨教呢。”他说着起身,又伸了手去给汐瞳,汐瞳看着那只十指如玉的手,硬是没敢去握,头脑里好像都还记得方才那一瞬间跌在温厚胸膛里的触感……要么说风/流妖孽果然还是有资本,真要不得啊要不得!
木鸢的白衣方才那一跌便跌脏了,倒是汐瞳还好,扫洒丫头的装束本就是一身土黄和灰褐,也看不出什么,拍拍也就算了。
她“伺候”着木鸢回房更衣,虽说只有她一个人当做是伺候——木鸢自然坚持她又不是下人,那只是“陪”而已。但要“陪”到屋内,陪得替他去除衣衫再套新衫?
无奈她心中有愧,无论他要求什么全盘照做,可是他也不用为了尽显身材长衫之下不着中衣,给她一个光洁玉背看吧?
这个,汐瞳当真没看过。
这般身姿柔韧这般肤色柔皙……她觉得脑子里一直有些沸腾腾的热,尽管面上尚且默然着表情,脸颊却已经快烧开了吧?
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思考……她这般见了男子的身体,怕这回就是有人肯要,也嫁不得人了吧?
总算伺候着木鸢慢腾腾换完了衣服,木鸢在椅子上坐定,随手拿了扇子往旁边座位一指,“坐。”
她记得,他还有事要问的。
虽说是要问,但这种事木鸢就算看出端倪,大概也不知从何问起。他稍稍沉默片刻,反倒是汐瞳先开口,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阴阳眼说了。
木鸢只是笑意盈盈的听,听到后来,笑意隐约却淡了几分,似有些许失落。
汐瞳突然感觉到,他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因为无聊而频频招惹她,像是有什么期待,却失望于她如此平凡。但这终究只是感觉,木鸢的笑容仿佛是变仿佛又没变,让她捉摸不清。只有在她提到萍水相逢的和尚师傅一事,他的目光才稍稍亮起来。
他思量片刻,“若说只是看得见……你似乎却又不止是这样?”
“和尚说即使在‘看得见’的人中也有不同的情况,似乎有人被那些东西喜欢也有人被讨厌,我却是很坏的一种。”
“你被喜欢了?”
“是喜欢欺负。”她更正。
有人只是“看得见”,倒还能相安无事。但是她在的地方那些来自另一边的东西却总是会主动靠过来,把她的生活搅乱得一塌糊涂。这样的生活久了她也都习惯了,只是仍旧会有少许介意和尚临走所说,如她这般,在‘这一边’是呆不久的。
也许是因此,她便从未对嫁人一事有过什么想法。即使年纪渐大无人敢问津,爹娘都急得团团转,她却始终没有什么感觉。
木鸢又在思量,似乎每跟她说一会儿,那看似悠然如常的笑容下都会细细琢磨着什么。
汐瞳对他的这种琢磨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缠绕上来,仿佛她是什么大宝藏的钥匙一般。
最终木鸢夸张地长长叹一口气,半真半假似笑非笑道,“若是我也有你这样一双眼,日子便不会无聊喽~~”他盯着她,那目光却像在询问——不,那不仅仅是询问,倒像随时要展开威逼利诱的攻势。
汐瞳没负他重望,“木左使……是想见鬼?”
他扇子一开,这才直起身靠回椅背去,摇着扇子笑容里少许赞许。
“不知令师,有没有教过你什么?”
“但是这个……”
她没说没有,那就是有了——木鸢不说话,只是越笑越暧昧,被那双桃花眼盯着,明明没开口汐瞳都觉得他仿佛在说:连我的身子都看了,这点小忙不帮么?
……这不是小忙啊。和尚说过,但凡牵扯到另一个世界的事,都需谨慎。
“左使为何会想要见鬼呢?”
“我说过——无聊嘛。”
——骗人。
这话也许之前她会信,现在却是不信的。风/流妖孽左使木鸢,越相处,越觉得他好像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纵然风/流和妖娆都是骨子里的,那他心里呢?
“若我能帮你见鬼,你会同我说真话么?”
木鸢似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像是在反问,他几时没说真话了?
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汐瞳不知道,但她还是觉得,他没说一句心里话。
她只是突然有些想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