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而已。”杜若年的声音冷了八度,而那目光依然毫无丝毫变化,可以说,在面部表情以及脸色的保持上杜若年简直无人能及,显然她的这个问题是不能让柏薇平复情绪的,关良说的那些话表面上平平静静似乎合情合理,但柏薇却在隐约中察觉到了另一种不可见光的秘密。
她一直盯着杜若年的眼睛希望能让她明白自己并非多管闲事,而是担心,担心有些事情会打破平静安稳的生活,不过杜若年还给她的仍就是面不改色的回答,柏薇没法不失望,她背过身,没有再回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降至到了一个冰点,“柏薇,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事情不是单方面那么简单的。”杜若年说。
“好啊,你去工作,我不会干涉你。”柏薇的声音有些颤抖,摆明了是气话。
杜若年被堵得不知怎样回答,她是不敢告诉柏薇,因为打从认识柏薇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这个女人的脾性,生下来的爱憎分明和是非观念不是靠几句话就可以改变,杜若年有想过让柏薇了解自己的处境,不过她又害怕,害怕柏薇认识到这样的自己。
这些年对在正与恶之前来回穿梭的杜若年而言,近朱者赤是最恰到好处的形容,她所踩过界的案子又何止关良一个,杜若年的顾虑要比想象中的更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连她自己都恨透了自己,又怎么敢奢望被赦免。
杜若年还是选择先给柏薇冷静的时间,并且关良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到她的底线,杜若年一向不是甘愿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角色,本来对关浩报以内疚在经过关良这样一闹之后瞬间化作乌有,包括仅存下的一点良知也被完完全全的埋没。
杜若年快步的离开小厨,手臂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杜若年还是执意开车,手机也一直未离过手,短暂的数十分钟后,她把车停在一个人烟稀少的郊区废车厂里,又沿着小路直走,直到看到一片非常破旧的旧房区,旧房区占据了半面街巷的大小,大概有十间平房左右,单从外观上区别,这里与被开发商收购的旧址没什么两样,不过靠近后才会发现原来内有乾坤,旧房区的门牌不知什么原因被打乱了顺序,如果不是特别了解,估计会像是进了迷宫一样。
杜若年七拐八拐最终走到一间旧厂房前,她打开门见到的是另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朝她点了下头,好像只有经常来过才会有这般客气,然后他们打开了真正的房门,里面的装潢与周遭环境相比如同天地之差,从每个装饰和摆放位置来断定,都该是出自设计师之手,除了地点小点儿外,与百万大宅无任何分别。
“杜大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好久不见了。”
男人走过来招呼她坐下,杜若年也很配合,并不客气的放下皮包坐在沙发上,然后就有佣人端来精制的咖啡杯,男人也坐了下来,看着她,“说吧。”
“关良找上门了。”
“老板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排除问题。”
杜若年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丝冷傲,“我不管。不过,关良一直咬着我不放,而我的身份始终是不方便……”
男人接上话,道,“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坐稳位子,等这批钱洗好,少不了你的那份儿。”
杜若年嘴角上扬慢慢的喝了口咖啡,“那……合作愉快。”
男人也阴险的笑着。
——
晚上杜若年回了家,看到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的柏薇正准备开口讲话,就见柏薇放下零食袋回了房间,接下来的还没完,吃饭,洗澡,看电视,就连同睡在一张床上柏薇也要保持了一段距离,那种阴阴沉沉的心情如同胸口一连碎了几块大石,内伤远要比外伤严重的多。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柏薇照旧上班下班,除了平时必要的言语之外,她们没再多说过半个字,杜若年被闷到连加了几天的班,搞得事务人心惶惶,八成人都认为她是在自我折磨,本来话就不多的杜若年现在更是被大家形容成惜字如金。
这一个星期过得冗长沉重,直到星期一,杜若年接到电话,是她的‘合作伙伴’打来的,通知了一个死亡讯息,关浩,死了。
而杜若年也只简单的留下一句处理好善后事便挂了电话,删了号码。
杜若年往椅子上一靠,心里还是不得轻松,关浩一死算得上是死无对证,但是人总是难过良心这一关,杜若年望着前方发了半天的呆,她走得是这一步,更是将自己的退路断掉,前后几年间她能从一个无名无势的小律师坐到今天的位子,能从几千块的收入升到月薪几十万,有得必有失,得到的是名利,失去却不止良知。
律师,杜若年突然笑了出来,在柏薇跟她画清界线的日子里,杜若年从新审视过自己一遍,她不光背叛了律师的职业道德,还知法犯法……
四年前她并非无路可选,不过在威逼之下她的妥协也逃不过所带来的丰厚利润,杜若年自嘲的苦笑着,她有时也在问自己,这算可怜吗?
这时Bobo敲敲门,说,“Jennifer,柏小姐找您。”
杜若年急忙抽出几张纸巾擦干眼泪,沙哑的声音却无法掩饰,“进来吧。”
柏薇很矛盾的走到杜若年面前坐下,看着憔悴不少的杜若年又矛盾的不知该不该开口。
“你肯来找我了……”杜若年小声的说。
柏薇点点头,还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若年,无论你做过什么都得明白除非己莫为,不然一定会有揭穿真相的一天,你是做律师的,你知道怎样做才是真的帮到自己。”
“怎么突然说这些?”杜若年还在死撑。
“你记得Yan吧。”
杜若年一惊,谨慎的试探问,“她找过你,还是,你找过她?”
“谁找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知道自己是一错再错为什么不肯停止呢?”
杜若年猛然间站起来,“她跟你说过什么?!”
柏薇见杜若年这番反应心里不禁一凉,她也站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硬撑!关良,关良的弟弟关浩,冤有头债有主你懂不懂啊,若年,你别再执迷不悟好不好?!”
“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关浩他是咎由自取,是他自己动歪脑筋,是他自不量力以为天上可以掉银子,如果不贪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这个社会本来就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自己不争气就怨不得别人!他咎由自取,咎由自取明不明白!”
“所以你……”
“所以我没做错,就算从新再打一遍官司我还是会这样做,有点脑子的都选择明者保身,只有白痴才会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拼命!柏薇,你看清楚现实,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局面早就已经注定了!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
杜若年的话直刺在柏薇心里,并且是最脆弱的地方,这种刺不单单只是痛,还是一种失望,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望。柏薇默默的转身离开,她不光对杜若年失望,对自己更是,原来她一直坚信的道德准则在杜若年眼里则是一文不值的废话,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什么才是真正被碾碎的底线。
“看来是我太天真,那……打扰了……”
柏薇忍不住抹掉泪水,推开这间办公室的门,关上的玻璃门同时也断掉她们的一切,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柏薇从不会强求,只是这一次,她体会到了一个无法表达的滋味儿,这种滋味儿与生不如死相近。
杜若年呆呆的站在原地,那层旧伤口再次因为她的用力过度破裂开来,她仿佛能够感受到温热的血正在一点一点的侵湿纱布。一生中会痛无数次,但论到刻骨铭心的,则少之又少,杜若年飞快的跑出去事务所,可惜几座电梯都处在与她楼层数相差较多的数字上,杜若年没时间考虑自己究竟后不后悔,她只是很明白,自己不可以失去柏薇。
大厦的楼下依旧是匆匆而过的赶路人,杜若年跑到楼下,大概是高跟鞋的缘故,腿脚有些吃不消,正当她四处张望打算过马路的时候,一件刹时间令全世界停止的事情发生了。
一辆旧式轿车与一辆豪华的私家车相撞,旧轿车没有减速,直接撞向准备驶入马路上的宝马车……
杜若年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因为眼前的这辆车,她认得。
一阵天旋地转让杜若年险些晕在行人路上,清晰的车牌在向她陈述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柏薇出了交通意外。
“柏薇……”
杜若年发疯一样的冲了过去,名贵的车有一点好处在于安全系统,虽然车子几乎被撞得面目全非,但是驾驶室还是存有一点空间,围观的路人有人报了警,也有好心的司机和路人一起想办法先救出,杜若年的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记得当自己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而身边,却一个人都无。
“Jennifer!!”Bobo激动的跑进来,“我刚才去交入院费用,还有柏小姐的那份……”
杜若年一听到柏薇立马坐了起来,这个反应条件让Bobo也吓了一跳,“柏薇呢?!”杜若年立刻下了病床,无奈膝盖疼痛难忍,好在Bobo身手敏捷扶住了她,不然差点儿跪在了地上。
“柏小姐还没做完手术,听护士讲还要十多分钟。至于肇事者……”Bobo钝了一钝,“是前几天找过你的关良关先生……”
Bobo刚说完病房门口又出现了几个,吴亚林,古易龙,还有阿忍……
“我先出去了……”Bobo自觉的关上门。
阿忍的脸极度阴沉,站在一旁死死的盯着她看,杜若年不由的垂下头不敢对视,阿忍走上前一步,看着杜若年惨无血色的脸也激不起他半点儿同情,或许在柏薇眼里她是宝贝,但是现在,就因为这个宝贝,柏薇生死未卜,他也不会客气,更是没法子客气。
“薇姐今天没来上班,也不打算来上班,她说要到你那里去,她说她担心你,她说她不想你有事,就算真的有事也要帮你一起分担,现在呢?!薇姐躺在里面啊!你现在坐在这里,可她呢?!”阿忍讲到这的时候,杜若年颤抖着身子。
“喂,整件事你并不清楚,你以为Jennifer想这样的吗?”吴亚林不禁替她说话。
阿忍大声吼着,“我只知道,如果她没做过界的事,薇姐就不会现在躺在手术室里!”
“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意外!你问问她这是意外吗?!”
阿忍指着杜若年。
“对不起……”杜若年沙哑的说道。
“对不起有用吗?!”
杜若年选择了逃避,她再次起身,如同孤魂野鬼,“我想静一下。”
——
医院外面的空气稍微夹杂了一些尾汽的味道,她本是行动不便,可眼下她却不觉得自己的伤口有多疼,关良在抢救之后正式宣布抢救无效死亡,关浩死了,关良也死了,柏薇因撞到头部现在还在昏迷,杜若年坐在楼下的木椅上,不知凉,不知疼,像一个被抽干灵魂的木头人,看着前方,一直在发呆。
古易龙和吴亚林在处理关良的善后事,阿忍一直守在柏薇的病床前,Bobo回了事务所,杜若年呼了口气,白雾散开上空气里。她出奇的没有恨关良,不知为何,这一次,好像真的死过了一样,眼睁睁的开着柏薇,眼睁睁的看着关良宁可同归于尽也要让她体会到失去至亲的感受。
夜深的时候杜若年来到柏薇的病房,阿忍要去忙着统计客户名单通知暂时停业所以稍晚一点就离开了,杜若年走进去坐下,她没开灯而是就着黑夜和安静一直握着柏薇的手。
“柏薇,你一定要醒过来,因为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再一错再错下去,更不会再继续做犯法的事,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你要看着我改过自新,不然的话,我怕我……”杜若年越说越哽咽,“你放心,我已经打算好了,这次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放下,我没资格作一个律师,所以呢……我决定以后做你店里的服务生,你可要记得给我发工资,不然我去投诉……所以,你一定一定要记得起来……而且,你还欠我八万块!”说到这儿,杜若年从笑到哭,再从哭到笑。
——
第三天。
杜若年提前出院回家,插在门缝里有一封信,她拿下来,信封上的寄件人是柏薇,收件人是杜若年……
杜若年赶紧撕开信封口,里面装了一张信纸,字数不多,可每一个字都烙在她心里……
“你收到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正是处在什么状态,不过始终想告诉你三件事,第一件,我很早就发觉你有些不对劲,至到关良出现之后我才决定要去你办公室,其实,我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也没有找过Yan,具我所知她应该在欧洲而且还结了婚,而我,只是想确定我的想法。第二,我一早就发现吴亚林一直在我身边的原因,很不好意思,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他在跟你讲电话,内容当然也被我偷听到啦。第三,也是最不好意思说的……我爱你……”
杜若年吸吸鼻子,抹去不争气的两行咸咸的泪水,换好衣服,飞车去了那个旧地方,然后不管不顾,气势汹汹的进门,让对方一时抓不住节奏。
“这是这些年的档案影印本,还有这张卡,里有三百多万,是这几年我在这里的收入,关浩死了,关良也死了,法院也没有下传票,一切都告一段落。”
“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做踩界的事。”
“想做就做,想走就走,你觉得可吗?”
男人忍不住大笑,他是在上层与下层中间的主要负责人,百分之九十的业务都由这位‘负责人’负责,他的话分量孰轻孰重。
杜若年从皮包里拿出一摞东西扔在他面前,“大家同坐过一条船,这是账本,洗过多少钱这里记得清清楚楚,到此为止。”
“想走也可以,帮我洗完这一次。”男人的条件似乎向是一种妥协的前提。
杜若年没有转头,不过门口的两个人挡得严实,似乎正在等待着一道指令,沉默了十多秒,男人终于摆摆手,两个人点点头这才让开路,杜若年打开门径直走去,没有任何的迟疑。
一个月后。
事务所的事由剩下的几位律师负责,洗过黑钱的事情也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那笔东家的钱半路从她的事务所转了出去,他们彼此是呈互相利用的关系,之所以会对杜若年妥协也是因为绝情,肯把三百多万扔在他面前的人显然去意已绝,这种心不在的人,倒不如零趁早收手,这也是为什么常说以和为贵。
杜若年从事务所的兑让中收到了一张数额绝对满意的支票,支票就摆在办公室的桌上,律师牌摆在支票的旁边,望着这两份东西,杜若年百感交集,在走之前她没有收拾过东西,也没有拿过这间办公室里的任务一样东西,包括那张支票在内,办公室的门牌也被换下,这里已与她无关,事务的人打算一起扮个送别会,不过杜若年执意不需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柏薇在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过来,她在医院补足了身体,现在往秤上一站足足碰了几公斤,以至于出院的一个星期以来,她每天都嚷嚷的减肥。
杜若年第无数走出这幢高耸繁华的大厦,不过这一次是她从未拥有的轻松,柏薇站在若兰小厨的门口,两人相隔一条马路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