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八爷早早的回了府,进了内院,太子爷正在书房里读《实录》,正看到那一段“允禩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为我朝之玷!”
太子正看得出神,不知想到哪里,八爷进来半响,才反应过来,急忙合上书卷。
八爷看着素来嚣张傲然的太子殿下这儿会慌张的样子,不禁叹气,上前按住太子的手,“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八爷还是素来淡然的样子,太子心里却紧了紧,自己这个弟弟在圣祖雍正两朝皆被打压,一身才华抱负最终全都随了流水……即便是太子殿下也曾在心里忍不住暗叹过可惜的。
犹豫半响,太子爷还是问道,“小八,你可曾恨过?”
“如何不恨?”八爷苦笑,“同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就因为出身低人一等,就要对他三跪九叩,口称奴才,爷怎能不恨?”
八爷负手踱到窗前,一手在窗棂子上轻叩,“弟弟如今也不瞒你,二哥你是元后嫡子,出身尊贵,哪里知道爷自幼过得什么日子。外无母族依靠,内无额娘撑腰!那时候就是个奴才也敢欺负爷,缺衣少食也是常事。每到宫宴,看到你们有皇父宠着,母妃疼着,弟弟不知道有多羡慕。羡慕着羡慕着,就开始恨。同样是皇子,为什么爷就要过这样的日子,爷不甘心。”
八爷嗤笑一声,转头看着太子,“二哥,弟弟那时看着你就想,你究竟比爷强在哪里?总有一天,弟弟一定能把你拖下来!你不知道,一废太子的时候爷有多开心。弟弟开心的从来不是什么皇父青眼,什么百官举荐,而是就算皇父宠着你、舍不得你,爷也能把你拽下来。”
八爷语气透着几分哀伤的愤懑,“其实爷早就知道,那个位子皇父就算给谁也不会留给我。他是要拿我做祭品,来祭祀我爱新觉罗家的基业,拿我做试金石,来磨炼新君。就因为爷出身低微,所以这一身才华一腔抱负都不能肆意挥洒,凭什么呢?”
“爷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所以爷要争,争了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皇父、皇父,先皇而后父。在弟弟面前,他从来就只是皇!他从没把我当做他的儿子!”
“他恨我是他的污点,我也恨他毁我一生!爷和他父子之情早已了断!”
“只恨我自己无能,连累了小九不得善终,小十一生圈禁……”
八爷的语气渐渐激动,按在窗棂上的手已经因用力而指节突出泛白,太子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的语气,从来没有想到这素来温润的弟弟竟也有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太子初时只是听着,而后竟然心里也渐渐的疼起来,自己是元后嫡子,当年得皇阿玛何等宠爱,不过一句“生而克母,”就已经让自己痛彻心扉。
而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到大究竟受了多少的委屈,才会这么伤痕累累……
其实,小八,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眼里深深压抑的那是渴望。八弟,你的心还是不够狠!太子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自己的弟弟,轻轻的道,“以后有二哥在。”
八爷的声音哽住,感觉到身后的温软气息,良久,身子才放松下来。回身抱住太子,低声道,“二哥,让弟弟抱会儿吧……”弟弟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传过来,“十二爷,福晋,万岁爷身边的高公公来传旨了。”
八爷一惊,这才放开太子,掩饰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本来有些泛红的眼又已经是十二阿哥素来的谦和淡定。太子爷也整了整衣裳,又是一派雍容娴雅的模样,刚刚的压抑伤感霎时消散。
二人出来的时候,高无庸正在院子里站着呢,后面还跟了个低眉顺眼的宫女,一身清冷的气质倒是颇为难得,让太子和八爷不免多看了一眼。
高无庸在弘历身边快三十年了,哪里不知道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这十二阿哥和十二福晋可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当下客客气气的宣了上谕。
八爷和太子听了上谕内容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撇嘴,这弘历又抽什么风,好好的怎么赐个格格过来?
八爷命人拿了赏钱,高无庸客客气气的接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离去。
八爷一回头,正看见太子一个揶揄的眼神儿,这个小弘历怀疑你的能力呢……
八爷差点呛住,太子二哥你每日里闲的也开始不着调了,不过这难道不是因为咱们大婚都三个月了还没消息么……
太子爷不理他,直接走上前去,“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格格倒是很上道,八爷没叫起就一直跪在地上,也不抬头,“奴婢李尓佳氏*芷青”。
“李尓佳氏?”下五旗的?八爷和太子爷那都是阴谋算计中长大的,一听姓氏,再一算计朝上各方势力,顿时就明白了,这八成是那个令贵妃给弘历又吹了什么枕边风,特意安过来个探子。
太子爷一想到那个柔柔弱弱好像菟丝花的令贵妃,心里就泛膈应,顿时就没了调戏调戏这个美人儿的想法。
八爷哪能不明白太子的意思,看他没了调戏美人儿的心情,心里笑了一下,道,“抬起头来,让爷看看。”
李尓佳格格这才抬头,眉清目秀的,虽然身量未足,但是眉宇间清清淡淡的,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八爷看了一眼,心中点头,这令贵妃魏佳氏果然会投人所好。
太子殿下笑的十分大度,“十二爷今日纳了新人,妾身可要恭喜爷了。”
八爷心里发颤,太子二哥这个妾身怎么听怎么的别扭难受,当下牵了太子爷的手,转身又回了书房,临进门前才回头吩咐了一句外面伺候的贴身太监小林子,“去给李尓佳格格安排屋子。”
这小林子自小跟着十二阿哥,自然明白主子这会儿的未尽之意,给这个李尓佳格格的屋子安排的离爷和福晋远点儿。
进了书房,八爷舒了口气,“二哥,你寒碜弟弟呢?这个可明显是令贵妃的探子。”
太子爷笑道,“就是魏佳氏的探子咱们才要给点儿面子,人家可有令贵妃撑腰呢。”
八爷哪儿能不明白,当下无奈点头,“可不是,这戏还得做。”
太子殿下被八爷这副苦恼的样子逗得一乐,上前点了点八爷额头,“小八,人家送美人儿给你消受,你还不乐意?莫不是八弟两辈子皇子阿哥还拿捏不住个小女孩儿?”
“那说不定是个有毒的美人儿,二哥,你还是让弟弟在你这儿多待会儿吧……”
太子爷不耐烦那些琐碎礼仪,也不要那李尓佳格格今日来敬茶,只传了话要她明日来立规矩,而后就要赶八爷去李尓佳格格的屋子。
八爷不肯,直到陪着太子殿下用了晚膳,又在太子这里蹭到了掌灯时分,眼看着太子爷真要恼了,才走到李尓佳格格的屋子。
八爷在李尓佳格格的屋子门口磨磨蹭蹭,一想到自己几十岁的人了还要来哄骗个小女孩儿,心里只觉得憋屈,又给弘历和魏佳氏狠狠的记了一笔。
身后小林子看自己主子磨蹭的模样以为主子舍不得福晋,只在心里面暗笑,不过爷和福晋和和美美咱们做下人的才有好日子过不是?
八爷两辈子的人精儿,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贴身太监琢磨什么呢,瞪了他一眼,才轻轻走了进去,红烛下端庄坐着位新人,头上的盖着喜帕,八爷过去挑了帕子,看了那李尓佳格格半晌,带出十二阿哥的谦和淡定招牌面具来,“时辰不早,歇了吧。”
那李尓佳格格惊了一下,手一下子攥紧了,僵着身子站起来福了福身,而后就来服侍八爷宽衣。八爷心里对着这么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别扭,就由着她服侍自己躺倒床上去。
八爷累了一天,又琢磨着这个李尓佳格格倒是个不多话的,也不是魏佳氏那种媚人的,心里倒是有些满意,你要是听话爷也不介意多养个闲人,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呢,不过该敲打的还得说。
八爷看这个李尓佳格格正自己解衣裳,手有些抖,只当她年纪小也没在意,“你既然进了爷的府,做了爷的身边人,那一举一动都要为爷考虑,若有些什么小心思,可莫怪爷不给你脸面。”
李尓佳格格心知十二阿哥这是因为自己是令贵妃送来的,敲打自己呢,这时候哪能多话,只又福身应了。而后才按着嬷嬷教的解了衣裳,靠在十二阿哥旁边。
八爷牵了她的腕子,又温言道,“爷素来不是肆意妄为的性子,你跟在爷身边也吃不来什么苦,只要你规规矩矩的,爷自然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