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回去深圳后,我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才睁开了眼。醒来更如是行尸走肉,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闷头做事,话也不和谁多说一句。终于不仅简妍,连分店的店长都看不下去了,背着我给我妈打了电话。
我妈亲自过来了,随行的还有哥哥。简妍不便多说苏曼的事,只好扯谎地说我脑袋被撞了一次,可能有点后遗症。我脑门上一大块青紫确实货真价实,我妈给吓坏了,死拉活拽地便要带我去看医生。
到底是哥哥心里有数,悄悄拉我只问了一句:“那个苏小姐怎么回事,我给她手机打电话,她却说不认识我?”
只一句话,我干涸了好多天的泪腺瞬间潮涌。
“思归,她后来找过你没有?有件事哥哥一直瞒着你,你们分开后,我和苏小姐一直有联系,她有时候会问我你的近况。”哥哥看我大哭,顿时手足无措,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连连劝解起来。“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如果苏曼还能和我吵架多好……我心碎地想着,可是她不认识我了,她不记得我了!我连被她欺负被她虐待的资格都没有了啊!我头也不回地冲出门,一路狂奔地跑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任妈妈和哥哥在身后大声呼喊也置之不理。去医院做什么?看医生做什么?
心病终须心药医,可我的救命药,她现在在哪里?
再次醒来时,妈妈和外婆都在床边。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外婆的眼睛哭得红红的,抓着我的手一直揉搓,“怎么人都醒了还是手脚冰凉啊。”
妈妈见我醒了,表情也是一松,“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她陪着笑。“竟然掉进人工湖里,多亏得工作人员就在附近,要不然你的小命可就算是没了。”
白被单白窗帘,原来我在医院。
外婆流泪道:“小时候带你去卜命,卦象就说五行忌水,果然这次遭了灾了。”
“你好好的跑去公园做什么?”妈妈责怪我,“不想去医院,这下还不是进来了?”
她两个一人一句,吵得我头痛眼晕。刚才迷迷糊糊仿佛做了个梦,梦里看到楚霸王横刀立马,不远处是虞姬迎风浅叹。大敌当前,楚霸王托我带他的爱妾虞姬安全突围,我当仁不让地应了。拉着虞姬跑出战火,蓦然回首,却发现身前站着的女子竟然是我自己。而与此同时,一支飞箭破空而来,正中虞姬后心——我一惊之下,便即醒转。
沉浸在这场痴梦里无法脱离,连聒噪的妈妈外婆声音都仿似越来越低。梦里的敌人,现实的困境;梦里想逃生却最终横死的女人,现实里被爱人放开了手,痛不欲生的自己。是不是预示了我的命运?在最后关头被爱人放弃,并非不爱,却是为了给她留下一线生机。只是那放弃了爱人的楚霸王,倘若你早知虞姬最终仍是难逃一死——当初放开爱人的手,你悔是不悔?
就像是从小到大看到的任一个版本的霸王别姬,导演换了演员换了剧本也换了,可虞姬怎么演,到头来都免不了一死。死亡,这那场爱情升华的必经之路。如今于我,世俗压力蜚短流长取代了刀光剑影的鲜血战场,我像是一个小卒,为了信仰一路前行,不撞南墙,死也不休。我以为这是遗世独立的勇敢,这是独属于爱情的力量,我在为爱搏命的时候却忘记了生活的规则——人生如棋,卒子在过河之后,是可以横着走的。
为了达到目标,有时候我们需要走一点弯路。而现在我就徘徊在这样的路口。这样浅显的道理,愚钝如我,却一定要等到彼此都伤得鲜血淋漓才能明白。苏曼,苏曼,倘若一切都是天意,我允许你暂时忘记我。倘若真有人定胜天,请你,也一定要等到我再次出现。当我把自己收拾干净,把我的人生整理得无懈可击——那时,不会再有任何力量能够拆散我们。除非我们不再相爱。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对不对?我会一直爱着你的,我的心我的血液甚至我的每个细胞都可以作证。而你的爱,也早在那生死关头毫不犹豫的一推里,纤毫毕现。
呐,你赖不掉的。所以好好保重,等着我吧,我的爱人。
我的,苏曼。
从仲夏口中我得知苏曼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那次撞击确实令她的脑部受创,在深圳治疗了一阵子,现时已然无恙。仲夏告诉我苏曼的身体其实是有些先天不足的,这点我完全明白,一个从小喝中药多过喝粥的孩子,怎可能会有强健的体魄?仲夏说:“你不要怪Vanessa处处都以苏妈妈为重,你不知道苏妈妈生她时是难产,怕影响她的大脑连止疼药都不敢用,几乎用命把她换出来的。那之后苏妈妈就不能再生育了,也因此她爸爸以没有男丁为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甚至和苏妈妈离了婚。”
“嗯……”我握着电话的手已经不再会因为听到苏曼的消息而控制不住地发抖了,现在我可以很平静地和仲夏说话,很平静地听她说起苏曼的近况。
“Vanessa从小就背负了太多的责任,这次……就当是报恩也好,思归,你一定要谅解她。”
仲夏在劝我,她在担心我,因为前一刻她刚刚带来的苏曼的消息是说苏曼终于定下了和夏叡庭的婚期。
我用力地摁着太阳穴,疼痛是深入骨髓的,并不会因为下定了决定就真的能够不疼。我只能尽力忍耐,让蚀骨的毒一点点流遍全身,要么死去,要么,重生。“仲夏,帮我照顾她,在我能够再次出现在她生命里之前,请你,帮我照顾好她。”
“我会的,Vanessa不仅是你的爱人,她也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啊。”仲夏感慨不已。“我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思归,你要耐心等待。”
我当然会耐心等。抬头看见镜子,我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
苏曼,等着我。
我依然在扬州呆着帮家里照看生意,没几天简妍主动提出搬了出去,不再在我这边住了。帮她搬家的那天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我都有点毛骨悚然起来。“离开我这么开心啊?”我忍不住想中和一下氛围,谁料一开口便开了个相当没水准的玩笑。
“是啊!”简妍却很大声地应道,“老跟你住一起算怎么回事啊,影响人家交男朋友的。”
她的笑容很大很明媚,可是我看得很清楚,那笑容,触不及她眼底。男朋友吗?我看着她,她却很快将眼光转向了别处,片刻后笑道:“要不我就嫁你哥吧,个子高大人又帅,工作也不错。”
“那敢情好。”我知道她是在说笑,可当此时却也只能这样没心没肺地随口应和。
“我才不要。你哥跟你长得那么像——”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简妍硬生生咽了下去,迅速拎起两个包便抢在我前面下了楼,很快不见。
我和哥哥长得像吗?我摸摸脸,颓然地看着简妍离去的背影。怕触景伤情吧,简妍,对不起,我竟然伤你这么深了。可是请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倾力相助,毫无犹豫。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过着,而哥哥终于在外婆和妈妈的殷殷期盼中领回家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医生,肤白貌佳,身高适中,就是容色清冷了一点。
“当医生的都那样,你要是看病遇到个嬉皮笑脸的医生,你还敢让她治啊?”我妈对这个准儿媳喜欢地紧,逢人就没口子的夸。
外婆也很满意,可满意之后又略显惆怅地望我:“思归啊,哥哥都要结婚了,你什么时候给外婆领个孙女婿回来啊?”
每当这个时刻,我就会给外婆看我手上戴着的苏曼送我的戒指,“外婆,我有对象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领回家来给您看——您就别操心我了。”
戒指是货真价实的,牢牢地戴在手上,连着心,血脉相通。我的爱也没有掺入一丝的水分,只是那个人,那个注定要和我情定三生的女人,什么时候回来我身边?
我的生活愈发忙碌而紧张起来,每天除了六小时睡觉时间,基本是没得闲。荒废了两年的课本重新捧了起来,妈妈对于我突然肯好好研读当初她选给我的法学专业表示了十分的不能理解却万分的支持。“好好读啊,考了司法证将来进法院做事,多体面。”
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抱歉。妈妈,对不起,就算是为了补偿我当初为你牺牲的理想和爱好,现在,请你放我自由的去选择未来人生的道路。我想考司法证不是为了进法院,更不是为了光宗耀祖,我只是不想再迷糊度日,永远撑不死饿不着的靠家里的底子过日子。我需要一点底气,而考司法证是目前我所能发出的能量下最直接也最快速让自己独立起来的办法——既然做生意不适合我,我便换一条路走。
被称为中国第一考的司法考试真的不是盖的,每本都厚得能砸死人的原文书,枯燥无味的法条、案例知识,怎么做也做不完的测验卷,让生来一肚子浮躁不踏实的我渐渐学会了稳重与冷静。我不再做笼着七彩光环的美梦,更不再记下那些无病呻吟的文字,我的人生渐渐变得就像我手里捧着的原文书,条条框框束缚了我空有浪漫不甘寂寞的半边灵魂,却成就了我另半边的智慧与成功。
四年的大学基础,一年的伏案苦读,我顺利地考到了司法证。还记得拿到证书的那一天,妈妈笑得简直比她手下第一家分店开张还开心。请客吃饭,亲戚走马灯似地赞美:“真是厉害啊,有个建筑师儿子,现在又有了个大律师女儿,你还有什么愁心事啊?做梦都该笑醒了!”
妈妈一点也不谦虚地笑,“什么大律师啊,思归将来要进法院的,女孩子家做检察官最合适了。”末了又拉住我手,“听妈的话没错,马上准备报名公务员考试,只要进了法院,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当着一众亲戚面我不好说,只等晚上家里只余至亲后,我诚恳地跟妈妈开口:“妈,我不打算考公务员。”
“为什么?你想当律师?”我妈愣住了,“唉,你的性子太绵了,正义感又强,当律师要成天跟人争的,不适合你。”
“我只是不想呆在家这边。”
“那你就更傻了,你考了公务员,家里随便打个招呼,你立刻就进市法院。”妈妈特不能理解地瞪着我,“多少人伸长了脖子想挤进去呢,你倒不想?”
我泡了一杯醇香的茶端了给妈妈,“妈,喝茶。”
“无事献殷勤。”妈狐疑地看看我,脸色已微微有些变了。
“妈,其实你心里都明白的是不是?”我在她对面坐下,斟酌着该怎样表达我的意思。“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闷头读书,你更知道我的心,它想奔向哪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二十五年了总算当了我一次孝顺女儿,可你眼下又要逆我的意,伤我的心。”妈妈没喝那杯茶,一直端在手上。
“我想去深圳,那里环境大,发展机会也多。”
“你到底还是想着那个女人!”我话一出口,妈妈手上的茶汤便一下子泼洒了出来。她浑然未觉地把杯子放到一边,开始抽纸巾擦泪。“一年了,我以为你收心了,就算明知你借口复习考试只是为了逃避相亲结婚,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你。可是你——你一定要这么执迷不悟让妈妈伤心吗?思归,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不能这么不孝!”
“妈,您还有哥哥,将来哥哥会给你生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孙子,您就当……就当没生过我……”我被妈妈的眼泪惊到了,咬着牙承受着亲情的撕扯,可为了内心深爱的那个女人,我知道我不能妥协。
“你是我生的,就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当没生过你?”妈妈哽咽道,“我可以当你不能生育,有没有后代我不在意。可是你喜欢一个女人,为她甚至要抛家,如果她不能一直陪着你,你以后怎么办?思归,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很长的,你现在年轻可以什么都不理,将来你老了,没有儿女在身边,没有爱人相扶持甚至没有家庭立足——妈妈肯定会走在你前面的,妈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妈,别说了……”我站起身冲到妈妈身前便一把抱住了她,跪了下去。“您要说的道理我全都明白,可是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不想蒙着头过,连自己爱的人都不能去争取。妈,您从小教我的,别人的东西我不贪图,自己的也绝不能拱手相送对不对?那个女人她是我心里的宝贝,就算分开这么久想到她我仍然有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优秀变得配得上她!现在她生病了,不记得我了,我给了她一年的时间去缓冲,去恢复,去做她该做的事。期限到了,我不能再等,现在,我要去找回她。”
“你出生的时候外婆找人给你卜过命,卦象说你是金玉之命,天生有福享的……”妈妈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你不该这么苦命的……”
“我不苦啊,我哪里苦了?”我手忙脚乱地擦着妈妈的眼泪,“我有值得去爱的人,有值得去努力的梦想,有奋斗的方向——我一点也不苦的妈妈,您看着吧,不是每个人都必须结婚生子才算过活的对不对?总之,我一定会好好生活,会常回来看您的。”
“我管不了你,你爱去哪去哪吧。管不了你了……”妈绝望地把我的手推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进去了卧室。
“对不起……妈,对不起……”直到妈妈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在了门口,我才掩面哭出了声音。“妈,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
整装待发的前一晚,我接到了仲夏的电话。
“怎么样,什么时候过来?这边住处都给你找好了。”仲夏的声音永远都是那样活泼洋溢,让人听了便平添一份轻松与自在。
“明天就走。”我看着自己床上放着的背包,蓦地便笑了。早几年但凡要出远门必是大包小包,用一大堆行李硬生生堆出安全感,可现在跨出这样大的一步,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背包便全部搞定了。看来时间真的很能改变一个人。
“她……回来了么?”想起那个浅浅轻语都会让我心神俱醉的名字,我停住了手边的动作看向窗外,黛蓝色的夜空,月朗星稀。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呢。
“回来了,美国那边的事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我跟姐姐一起拉她回国开公司,她能不来吗?”仲夏笑嘻嘻的,“你就放心过来吧,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事务所,你安心学习。等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只字不提苏曼的婚姻状况,也只字不提她是否恢复了关于我的那段记忆。她不提,我也不问,我知道仲夏是不想让我难过,更不想让我却步。
好吧,那就这样吧。挂了电话,我重重地伸了个懒腰,拿本书盖在脸上躺了下去。闲来无事的时候学会了玩塔罗牌,虽然不迷信,但白天占卜时抽出了一张命运之轮,还是让我刻意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一丝涟漪。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了,到底会将我带向哪个方向,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可是我很快就要跨出这一步了,天堂?地狱?哪里都好,等着我吧。
翌日坐上飞机的那一刻,我掏出手机准备关机,却无意中看到一条哥哥的短信:思归,家里有我,你不必挂心。妈妈那边,其实已经看淡,完全理解你也只在早晚。保重身体,你照顾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孝顺了。
眼眶不禁热了,我摸出墨镜戴上,将脸侧向了机窗。想起曾经那个会不顾一切在人群中哭泣的傻瓜,心里莫名地便暖了一下。身体飞翔在九万里长空中,可一颗心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踏实而安定。
我来了,苏曼。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这个结局也许会令很多一心期望大团圆解决的筒子大为失望,因为这不算一个的结局,至少,表面上看不像。而一心希望B的筒子恐怕又要失望,因为会觉得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在一起就不在,结束在这里又是为了哪般?可是,这是洛心中的结局,洛真心地希望苏曼和思归的故事停在这一幕,或许是永远,或许是暂时。
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事物,最美好的一刻永远都是初始的那一幕。不然古人也不会总是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爱情区别于亲情是因为她不是生来就有,更不是因血缘而定,所以真爱比亲情更来得难得与可贵。我这样说,并非抹杀亲情的重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没有父母无私的奉献,我们连存在的躯壳都不复存在,又哪来的精神去爱?只是在可能的情况下,保护好自己的爱情吧。比起男女之爱,女女之间的爱更纯粹而透明,因为我们在一起不是为了给世俗交代更不是为了繁衍下一代,我们在一起,只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相爱。
祝天下有情人(只限女女)终成眷属。任它似水流年,吹不散如花美眷。洛的口号必须喊一遍,大家跟着来~
旧坑完结,新坑即将开始,我从今开始诅咒,完结方休。 我终于告别相亲,开始惦记私奔,热衷做媒。 我继续不屑正太,鄙夷大叔。 我将尽忠职守,围观情侣。 我是照耀情人的灯泡,是保护萝莉的铁卫。 是唤醒女王的号角,是守护御姐的坚盾。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于百合团,今年如此,年年皆然。
米娜桑,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