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盘膝而坐,一直不肯睡去,不觉到了夜半时分。忽听见里间颜萱说话的声音,忙起身跑进去看,只见颜萱侧卧床上,两腮红扑扑的,双眼闭着,似在梦中,自言自语,喃喃道:
“阿婆,你却不知道,其实我心里一直好难过……
“外公他老人家指望我早点嫁人,又叫我自找去婆家,我一个女孩家又哪里去找呢?唉,阿婆,我也知道,总是女子终是要嫁人的,我实在躲不过了,才赌气跟外公说自己有个相好……张二哥也是厚道人......”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忽然呜咽低泣,叹道:
“唉,阿婆,你说我该怎么办好……他又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呢?他总说要陪我上扬州,就为了打听张二哥的消息,我知道呢,他是个修行人,也和外公一样,巴不得我早点嫁人,他、他们都不肯多陪我一天,盼我早一天嫁人,他们便早一天得解脱……
“张二哥服役在外,也不知在江北还是山东,人心都是肉长的,无论怎样,我总盼他没有什么事儿,平平安安的,他见我惦念几次,便以为我心中只有张二哥,可是他、他却不知道,我自从遇见了他,便似换了一个人,心思儿全乱了。虽然他从来说话没半点正经,可是跟他在一起,我心里总有说不完的话儿,人也觉得自在许多,好似遇见一个伴儿,不再觉得孤单了。那一日他不辞而别,原来和外公去了玄竹谷,我、我每天晚上竟都梦见他、他……
“阿婆,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上这、这个油嘴滑舌的……”
话未说完,忽然唔的一声,转过身去,又睡去了。
李元霸坐在颜萱身边,听她梦中吐露心事,才知原来她确已对自己暗生情愫,心中又惊又喜。心想自己毕竟不知女儿家心思,和她上了扬州,还要拼命去打听张二哥的消息,全不顾及她的感受,因此她才对自己生气怨恼。
虽然他自遇见颜萱以来,心里早对之存了一份幻想,可他从不敢相信颜萱也会喜欢上自己。若论及少年男女相悦之情,他内心觉得自己心中对爱情的渴望终属非份之想,更不敢往深处去想,诸如成婚嫁娶之类的结局。因此,心中对待颜萱,一直抱有若即若离态度,究竟自己心里想什么,也并不明朗。如今一旦确认对方也喜欢自己,反而觉得不知所措。他想自己毕竟是一个修行人,虽然师傅邵正奇将颜萱托付给他,可是真要做到照顾颜萱一辈子,他却从来不敢设想。因此,他在心中虽然极度矛盾,但还是希望颜萱有个好归属,她若嫁为人妇,能嫁给张二宝这样的厚道人,也算一生有托了。
只是,她若不肯嫁给张二哥,难道自己却不能将一切抛开,和她一起归隐玄竹谷,从此白头偕老,逍遥快活一辈子么?
看着颜萱清丽无比的面庞,想起她种种温存好处,心生爱意,得妻如此,人生一世,夫复何求?心念至此,不觉痴了。
正自遐想,忽听颜萱在梦中喊道:“元霸,你、你在哪里?快来陪我……”双目紧闭,两手伸向空中。
李元霸伸过右手拉她,颜萱双手一碰他手,便紧紧抓住。李元霸右手握住她的双手,左掌贴在她额上,额头烫得厉害,才知她发了烧。
颜萱抓住了他的手,呼吸从急促渐渐转入深沉,人也开始安定了,不再说出梦话。微暗的烛光中,看着熟睡的颜萱,见她娇弱的身子,卷缩在床,委实令人怜惜,心中大动,忍不住伸手去轻抚她的脸庞,触手柔嫩细滑,不禁怦然心跳,凑过脸去,更近看她。
正自魂不守舍,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他反应甚快,一挥手,将桌上的烛火吹灭了。
又轻轻将颜萱的手拿开,走近窗下,倾听外间动静。透过窗纱,只见两个黑影一闪而过,很快隐没在楼道口上。
其时已过子时,夜深人静。李元霸心中一凛,心想自住进这云来客站,已连续两夜有人前来窥探却是为何?难道自己和颜萱的形迹已被官府探知,以为我们是刺客?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江湖凶险,计定待明日颜萱一醒,便即另找地方落脚。别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可不能束手待毙。
见又有人窥探,更不敢大意,整夜守护在颜萱身边,不曾合眼。挨到鸡鸣时分,眼睛已困得打盹,颜萱忽然醒来,转头见李元霸在眼前,奇道:“你、你在这里做甚么?”
李元霸见她醒来,心中欢喜,笑道:“或是我昨夜梦游罢,也不知怎么就到你这里了。”
颜萱轻啐了一口,嗔道:“哼,你又来哄我……”忽见他眼圈黑黑的,眼睛又红,忙拉过他来看,讶道:“你、你眼圈儿怎的黑……”隐约想起昨夜自己梦里叫他,莫不是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夜没合眼么,心中涌起柔情,柔声道:“原来你一夜没睡,你、你一定困了,快躺下睡一觉。”
李元霸摇摇头,笑道:“姐姐不用管我。”起身过去拿来点心,道:“你一整天不吃东西了,该饿坏了罢。你先吃点糕点吧。是了,我拿去热了再吃……”说着转身又要进厨房。原来客栈里头,却按平时家居格局,家用之物尽皆配备,因此会仙阁也设有灶头,可供客人自炊。
颜萱道:“快拿给我罢,却不用热了。”招手叫他过去。李元霸只好将点心拿过去,道:“姐姐,你好像发了烧,现下可好些了?”
颜萱点头道:“是,我想起自己昨夜一直晕晕乎乎的,总算睡了一觉,现下好了许多。你快倒碗水来我喝罢。”
李元霸答应了,自去倒水过来。颜萱接过,一干而尽,道:“瞧,我也喝水了,待会便吃了这点心。你一夜不睡,现下快去睡一觉罢。”
李元霸仍笑嘻嘻的,颜萱忽地皱眉道:“你再不听我一句,我可生气了。”手指床榻,道:“你也不用到外间睡,便睡这里罢。”
李元霸见她定要自己睡去才肯罢休,只好过去坐在床前,笑道:“姐姐,我不睡也罢。再过半个时辰,天便亮了,我们说说话……”
颜萱却不管他,过来推他,硬要他躺下,道:“谁又和你说话儿。”将自己的枕头推去给他。
李元霸只好躺下,道:“好,我听你的。姐姐,我便躺一会儿,你却不要出了阁楼,等我醒来。”
颜萱咬唇道:“再不许说话!我哪也不去,要瞧着你睡去,不离这里半步。”
李元霸见颜萱如此,内心一热,忽觉格外温馨,不再说什么,望了她一眼,闭目睡去。
却说当晚白羽七士全部出动,潜至六楼,五个分散各处把风守望,由薛收和温彦博两个分别窥探会仙阁和扶风阁动静。
薛收潜至会仙阁窗外,见里面透出微光,忽听见有女声喃喃自语,贴近窗缝,往里一看,正见李元霸和颜萱两个手拉手在床上,也不知在干什么。正自疑惑,只见温彦博从扶风阁后墙下返回,见他在偷听,也快步跑过来,不小心便踢了脚下一块瓦片,弄出声音,见会仙阁里灯光一黑,两个知惊动了里面,忙回身疾退。
其他五个师兄弟见他俩退回,也悄然陆续回到房间。一把将身上黑衣和面罩脱下,温彦博笑道:
“嘿嘿,这倒奇了。我去瞧那什么扶风阁,贴耳窗下,藉着月光,看见外间床榻之上,坐着那灰衣大汉,他闭目打坐,琴囊横放在膝。呼吸细若无声,显然武功极高,他人未睡去,对我窥探,似浑不知觉。
“又潜至里间窗外,听见里面有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细听呼吸,似为女声,看来昨日咱哥几个所猜不假,原来灰衣大汉身边少年公子却是女的。四哥,不知你在隔壁瞧见了甚么?”
薛收便将自己所看到的情形说出。姚义先笑道:“原来又是两个男女躲在里头,奇怪那小子却一夜不睡,莫非守护那个女的。”
董常道:“我瞧那个少年气宇不凡,定非等闲之辈。今日有人专给他送来请柬,我猜那个送帖之人,却是黄龙教的,他在教中身份也不低。两间楼阁住了两对男女,正符了官府通缉布告说的,刺客为一男一女,却不知这两对男女,那一对更像刺客?”
仇璋沉吟道:“那灰衣大汉,神貌威武,面带杀气,这一对嫌疑更大。”
薛收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朝廷画形布告,虽未明言刺客系何方人物,却属异域外邦之人。我看灰衣大汉和他身边女郎,神情状貌皆非中国常见,他两个更像刺客。”
贾琼奇道:“他若是刺客,武功高强,七弟在外窥探,他又打坐不睡,岂无一点反应?”
这时杜淹又开口道:“正、正因他、他武功高、高强,没将旁人放、放在眼里,因此懒得理人。若当时七、七哥轻举、举,妄动,恐怕、怕也讨不了好、好去。”他虽口吃,说的却很在理,几个师兄弟都没笑出声来。
其实江湖上已然风传,欲刺当今皇帝的刺客乃高丽国的第一武士,若非今上狡猾,于军中布置了傀儡,侥幸逃过一劫,否则高丽刺客早已得手。想到此人于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江湖武林为之耸动。
姚义叹道:“如此看来,我们在外窥探,他不出手,也是以逸待劳,颇沉得住气,此人必定不好对付。”
董常道:“刺客身边那个女子又是什么身份?我看她气质高贵,绝非寻常之人。而隔壁的另一对男女又是什么身份,他们到扬州来做甚么?”
如此一问,大家顿时恍然大悟,不约而同,异口同声道:“黄龙教开坛收徒宴......”
仇璋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一次,又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了,他们都冲着收徒宴而来的。黄龙教乃江湖中第一大教,教主却是贵胄李密,号称蒲山公子。此人有雄才大略,今天下方乱,民间又有歌谣,李氏当兴。莫不是都要应在此人身上?”
六师兄贾琼道:“不错!他身为黄龙教主,人多势众,野心不小。这一次,听说邀请了各路英雄豪杰,要摆一百桌酒席,江湖上又称千雄会,也不知究竟,到时可有热闹瞧了。”
师兄弟几个议论不休,不觉天已大亮。
见窗外天明,杜淹结巴说道:“诸、位师兄也说、说了一夜的、的话,小、小弟我早、早睡醒了一、一觉,我、我先出去买、买些点、点心......”
白羽士兄弟几个见他说的吃力,笑着推他说赶快出去买便是了,可是等了近一盏茶功夫,却不见他回。正觉奇怪,忽然见他急匆匆跑进来,一边捧着一大包食物,一边喊道:“诸、诸位师兄,扬、扬州出、出大事了!”他说话前面结巴,最后几个字倒说得顺当,几个白羽士听了,心中都不禁一凛。
见他神色大变,忙问:“八弟别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杜淹声音发颤,说道:“我、我出去买、买点心,听见街上有、有人纷纷议论,说、说道昨夜扬州城里有、有一家人被灭、灭门杀、杀害,全家老、老小十、十四口,全、全死于非命。凶手下、下的全是重手,全家人、人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白羽士几个听了,皆大吃一惊,讶道:“却是什么人家何故遭此毒手?”
杜淹又道:“听、听说这、这遇害之家,有一人却是黄、黄龙教下弟、弟子……”
白羽士几个都心下寻思:“在黄龙教开坛收徒,大设宴请前夜,竟发生如此惨烈之事?莫非是仇家故意做给黄龙教看?”一时困惑不解。
见八弟杜淹说得不清不楚,温彦博急道:“各位师兄先用早罢,待小弟出去一会便回。”说着自己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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