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尺素听不太懂,夏辰姐姐也说,爹爹把她当做了自己。可是爹爹嘴里,三言两句就离不开作践自己和母亲的话,难怪,难怪他出了乡,参加府试就不肯回来。
尺素原先一直长在乡下,没多少见识,但好歹也是个心思灵秀的,跟着时茹这么久,又有夏辰时不时的调教。再笨的人,肚肠子也能转弯了。
这个世道的无情,不怕人笨,最怕人聪明。聪明人什么都知道,知道世道的艰辛,知道别人对自己的厌弃,知道善意与歹意,知道父亲渴望有仕途,靠着巴结新妻子的母家才有今天,也知道父亲嫌弃自己与母亲。
夏辰看不惯尺素那副脓包的样子,上前掸了掸衣裳,猛咳了一声。
尺家的丫鬟金铃立刻出了来,马上又跑到老尺夫妻门前喊道,“姐儿、姐儿回来了!”
等到尺家几人迎门而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丫头打扮的夏辰,以及她那张高深莫测的脸。
老尺脸上有气,又不敢发作,油光光的面皮变来变去,“姐儿回来了?”
夏辰冷声道,“白日里拿殿下跟嫖客比,你好大的胆子!”
老尺知道她听到了,心里顿生了怯意,“没有,没有的事,尺素,你听错了。”
夏辰回头问尺素道,“要认你爹爹么?”
尺素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老尺这才正眼看了尺素,尺素小时候的模样他是记得的,脸略张开些,但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的女儿。他惊诧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夏辰扭了扭尺素胳膊,拿眉毛瞪了瞪她。
尺素终于鼓起勇气站到了前头,“爹爹好好的,为什么一去不返?你知道娘等了多久?叔叔婶婶又是怎么待我们的?”
老尺搓了搓衣角,不知该怎么回答。要是女儿一人找上门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跟着的人,有可能是三殿下府上受宠的贵人,又听到自己大逆不道的话,对她们俩,还是要拉拢得好。想罢。老尺道,“尺素,爹爹,爹爹是有苦衷的。当年我病了……”
还没等他把谎扯全了,帛姐儿靠着窗嗤笑道,“爹爹何时得的病?若不是外公给了你做了当时平江知府幕僚的机会,又把娘嫁给你,到了京城又靠着大舅舅的门路,你哪里能有今天?”
菊娘子闻声也道。“这些年也不知花了老娘多少嫁妆,还敢在我面前摆老爷的谱。真当你是有品级的了,要想好伺候,也得先给老娘挣个诰命来!”
原来那位碧珠姑娘进了三殿下府,端起扇听闻是景王端珏送来的女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对其格外的恩宠。尺家人以为自家的女儿受了宠,硬要老尺厚着脸皮求把帛姐儿也送到皇子府当差。又要为菊娘子的哥哥说好话,叫三殿下重新重用他。老尺求见了碧珠几次,碧珠没理她。老尺恨女儿无情,菊娘子和帛姐儿却怪他没本事。
最终帛姐儿自己送上门,求入皇子府。府上的大管家哪里肯理她。冷笑了句说,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能进咱们殿下府邸,你老子不想在前头混了。要不,咱们立了文书。叫你们一家立了奴契来!说罢真的动笔要写文书,还叫下的人拿着帖子要去请京都府尹下专管此事的小吏来。
老尺听了这消息脸都吓白了,他一心要做官,衣锦还乡,荣耀门楣。若真的给写了文书,请动了吏役,自己再挣扎不想为奴,只会彻底失了殿下的心,以后再无出头可能。他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兜头就给了帛姐儿一个耳光。硬在大管家面前说帛姐儿是失心疯了,才把人领了回来,也算保住了饭碗和自由身。
菊娘子还能开导,帛姐儿恨后爹给自己没脸,又恨后爹偏心。这几日处处在菊娘子面前挑唆,叫他们夫妻三日两头的吵架。
“原来,原来,还是为了荣华富贵。你嫌我娘没有本事,没有门路?”
老尺想解释,也说不出来,他说出来了,帛姐儿也会拆台。
夏辰道,“走吧!”
尺素看着老尺一家极不协调的一身绫罗,还有金铃手上哄着的男孩,含着泪道,“腊月里,叔叔说家里没钱过年了,娘连着十天没怎么睡给人赶了二十多双鞋,刚欢欢喜喜的换了钱回来,就给叔叔叫牙子捆上了车。我追着车跑了二里地,那人牙子也不肯放娘回来。只有七钱银子,只有七钱银子,叔叔就把娘给卖了。”她红着眼道,“腊月二十,我光着脚走回家。婶婶说我一个人住那么一大间屋岂不冷清,就叫两个堂妹过来。她们翻走了娘跟我所有的积蓄,刚过完年,婶婶又说堂弟大了要买个童养媳回来先养着省钱,有媒子说中了一家,婶婶又后悔,舍不得花钱,只想把我跟人换亲。叔叔还算有良心,只托个牙子把我卖到了城里,我才总算又见到了,爹爹。”
夏辰又道,“走吧!”
老尺无言以对,尺素哭得几乎断气。夏辰扶着她又出了那一条小街。尺家一家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也没人再找麻烦。
结果尺素自己拿出的手纸和胰子,倒给她自己派上了用场。整理了衣着,好歹没有再红着眼睛。两人重新回了车上,东西已经叫素宁吃得七七八八,尺素根本没有胃口,夏辰看着那一桌狼藉,也无饮食的兴趣。
跟着时芸一直窘迫惯了,夏辰倒忘了是自己做东,车夫和素宁还等着自己结账。好在靠着单二还得了笔横财,夏辰背着人拿那枚金戒指付了帐,又要了两个熟鸡蛋。
三人继续回了祈王府,重新找了位子等人。夏辰借口怕几位小姐回来找不到人,要车夫带着素宁去原地等,他二人吃人嘴短,也没好说什么。
夏辰自己则和尺素留在车上给尺素拿鸡蛋揉了揉眼睛,好歹没红得那样夸张。
“见也见到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夏辰安慰她。
尺素叹了口气,“以前总听娘说爹爹有多疼我,教我念书,教我认字,其实我都记不清了。倒是我识得好些字,其实都是娘手把手教的。我娘也很聪慧,不过命不好罢了,也不知现在过得什么日子,还在不在!”说着眼圈又红了。
“瞧瞧,瞧瞧。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会二小姐问起,你怎么答她。你我如今也是不得自由的人,这些伤心也好,气愤也罢,还是收到心里。别把自己好容易经营得体面给丢了。”
尺素这才忍住泪意,她也不知道该去恨谁,是恨父亲一去不返,叫她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还是恨叔叔一家无情,还是恨族中人无义?可是再多的恨,也换不回自己的亲娘,伤心、仇恨没有任何用处。
说实话她早就不记得父亲的模样。只是在娘亲口中,爹爹是很好的,也许在娘亲口中什么人都是很好的。她自己也就觉得爹爹是真的对自己好的,现在,什么都破灭了,她也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处境。
“玉雪姐姐一心想出去。她说,咱们做人丫头,一切以小姐的意愿为主,小姐不开心,你开心也不能开心;小姐高兴,你伤心也不能伤心。就如我现在一样,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玉雪姐姐的意思。我现在很想哭,也好恨,更想娘亲,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一会小姐出来,还要围着小姐转。姐姐以前问我这一生究竟想怎么过下去,现在,我只想有朝一日,能够叫自己想哭就哭,想乐想乐。”
夏辰慢慢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慢慢拍着她的后背,“总有那么一天的,总有那一天,你我也能跟玉雪一样,重获自由。”
尺素问道,“玉雪姐姐的事,真能如愿了?”
“也只能希望如此。就算不成,她还有表哥给她想办法,不像我俩,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只能靠自己。”
等时茹一行出了祈王府,果然不见了玉雪。
尺素低着头,怕眼睛还没恢复给时茹看到,夏辰等人也不好问。只是看时茹几人脸色还不错,才稍微放下了心。
“大姐姐今天好气度,竟是站在梅下一动未动,要是我这性子,恐怕做不来呢!”时茹酸了时芸一句。
今天的赏梅宴,上面有各个贵女的才艺展示,多有贵女弹琴吹箫,也有互比棋艺,时芸也不算一无所长,正准备赋诗一首,时茹却抢了先,她不敢抢时茹风头,可真没什么旁的能拿出手的东西。
好在闵宁舒对她颇多照顾,说要画一副仕女赏梅图,正愁没有对象,就叫时芸做了寻梅、赏梅的姿势,两人合作完成了画作。时芸才算没有丢人,反而因祸得福,得了入画的机会。
据说整个赏梅宴的作品都有太监宫女们过目,好的还会呈送御前。以闵宁舒未来淑妃的身份,她的画,陛下肯定要看的。也就是说,时芸的人像,很可能会被陛下瞧见,这种软引荐,怎么能叫人不嫉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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