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强与窦满天闲扯了一堆天南地北的事,许强走的地方多,和他倒满能聊得来的。聊到最后,窦满天倒生出了几分真心,到喉头的话更是说不出来,甚至打起了退堂鼓。许强也不急,就陪他慢慢喝着酒。
“许老弟,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窦大哥有事你就说吧。”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窦满天做事从来都是有决断的人,“本来这回我约你出来,是想中止咱们两家的合作关系的,不是你家的醋不好,而是这醋运送起来实在太过麻烦。这是一百两的罚金,你收好。老哥哥我再自罚三杯,以示歉意。”
许强阻止不得,没一会,三杯黄汤就下了他的肚。
“窦大哥,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怕与你说实话,我也有心终止两家的合作契约,内子她如今有了身子,实在不宜太过操劳。”许强将那一百两银子推回去,“所以这银子我不能收。”
“哦。”窦满天倒没料到,愣了一下,当下对许强更是欣赏,笑道,“这银子你拿回去,就当是我给侄子的见面礼。”
“不成不成。”许强拒不接受。
“叫你拿你就拿,这是给我侄子的,不是给你的,你没资格拒绝。”
两人争执了一阵,许强最后推脱不过,才受了那银子。
想起今儿沈金龙的话,许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窦大哥,你是不是想进沈金龙家的冰醋子?”
“哦,想不到许老弟消息还挺灵通的。”
“窦大哥你别误会,今儿他去我铺子里走了一圈我才知道的。我只是想说,他家的醋有点问题,但大夫是瞧不出来的,你可千万别与他有什么干系。”
“许老弟可否说清楚点吗?”
许强摇摇头。
最后,窦满天谨慎起见,还是没与沈氏醋坊合作。也因此躲过了一难,后来更是帮衬了许家不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时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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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哥儿一岁多了,已经站得很稳了,能摇摇晃晃的走一段了。每天傍晚都会由妞妞领着他在院子里玩,许老爹和老太太就在一旁看着,见到他爹回来时,小家伙就会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他爹那儿扑过去。通常没走几步,就被他爹叉着他的胳膊转着一圈,然后就和他玩抛高高的游戏,整个院子里就会充满小家伙嘎嘎嘎的笑声。
听到外头的动静,顾丽娘从厨房里走出来,擦了把手,倚着门柱看着父子俩的互动,笑道,“今儿怎么那么早回来?”
如今虽然有了吴婶烧饭做菜,但顾丽娘也会偶尔下厨,增进家人间的情感。
“铺子不怎么忙,就回来咯,有梁叔与来旺守着,没事的。”
如今京城开了七八个醋坊,许家的买卖也受到了影响,不过好在像闻香楼等一些老客户支撑着,每个月也能卖出三千来斤的醋。除去一应用度,四五十两的进账还是有的。
“爹,哥哥,找——”福哥儿一个劲地拉着他爹的手往大门口拖。
可惜他人小力气小,怎么能拉得动?许强明知故问,“福哥儿要去哪?”
他们家所在的这条街道叫三元巷,隔壁的金鱼巷就是一条以吃出名的街道。每天傍晚,小石头下学时,顾丽娘总会拉着一双儿女与老太太一块去接了他下学,接着他们一行五人就会去清远学院对面花家的豆腐店吃豆腐脑,要不就是去柳记吃荷叶饼儿,要不就去买上一包枣糕,拿回家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每日的花样都不同。不过若是吃得好,总不忘打包两份回来给许老爹和许强,颇有现代下午茶的那种感觉。
养成了习惯,福哥儿每天一到傍晚就坐不住,要是你不抱他出去,他还会指着大门,一个劲地拉着你。
见许强不为所动,福哥儿急了,“去,找哥哥,吃——。”
见他都快哭了,许强终于不再逗他了,将他抱了起来,轻点他的鼻子,“好好,你个小馋猫,成天都馋外头的东西,家里短你吃还是短你喝的了?”
小家伙以为许强在和他玩,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撒娇地叫了声爹后,一个劲地说吃吃。
许强是个儿控,如今被儿子叫得心都软了,哪会拒绝他的要求?“行了行了,今儿我带你去接你哥哥,然后带你去吃东西。妞妞,跟上——爹,娘,要不要一块去?”
许老爹和老太太摇摇头,俱慈爱地道,“你们去吧,我们一把老骨头了,在家坐坐就行了。”
许强也不勉强,“丽娘,你要不要一起去?”
顾丽娘有点心动,“不了,你们一块去吧,厨房里的牛腩我还没炖好呢。”
“叫吴婶看着就行了,咱们一块去接小石头吧?我都没陪你逛过呢。”许强将福哥儿放下,福哥儿一把抱住顾丽娘的大腿,仰着脑袋,扭动着小身子,“娘,娘,去——”
许强亲手给她去了围裙。顾丽娘笑意盈盈,“真是的,你一个人带着他们去就成了,干嘛还硬带上我嘛。”
“机会难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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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接了人,又去吃了点东西,再逛了一下书肆,给小石头添些用品,去布店扯了几尺布,许强又给她添了一对金耳环,待他们拿着这大包小包的回到家时,夕阳已经缓缓而下了。
他们刚到大门,里面就传来一阵哭闹声,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许强焦急,忙开了大门冲进去。
顾丽娘拉着几个孩子跟在后头,只见一名老妇人与许老爹抱头痛哭,看面容,依稀有几分相似。
“强子,快来见过你姑姑。”
“姑姑。”
“这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嗯,后面的是我儿媳妇还有孙子。”
“好好好,大哥,如今你也算是子孙满堂了。”
老妇人摸了摸身上,什么都没摸出来,最后把左手上的银手镯褪了下来,递给许强,“姑姑第一回见你,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着。”
许老爹认出这是他娘留给她的,忙叫她拿回去,“这是娘留给你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哪能轻易送人?”
老妇人罢罢手,“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了强子手里,总好过——”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嘴,脸色一片黯然。
“对了妹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与不好,都挺过来了。”老妇人笑得有点勉强。
许老爹也是一阵心酸,他这妹子,小时候最是要强,从未对人服过软。而今看她的穿着,料想这些年过得也并不算太好。
几个老人略聊了几句,老妇人便站了起来,“今儿也有点晚了,我再不回去,儿子和女儿该担心我了。如今认了门就好办了,改日我再过来与大哥你叙叙旧。”
“我送你回去罢。”许老爹道。
“不用不用,其实我们住得不远,就两条街的路。”
许老爹见他妹子的脸色不似客气,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强子,送送你姑姑。”
“你再拒绝,就不用回去了。”
老妇人见许老爹一脸坚持,知道没法推脱,便默默地起身。
许强扶着她往外慢慢走去。
“钱叔,怎么回事?”顾丽娘见钱叔在一旁抹眼泪,忙靠近了追问。
钱大明擦了擦眼角,道,“刚才那位是你公爹的妹妹,今儿我与几个老家伙坐在树下乘凉,是她先认出我来的。后来我便带她来找你公爹了。“
“你这小姑也是个命苦的,当年硬顶着家人的反对嫁给了一个走商的鳏夫,次年就与丈夫离开了家乡去了别处走商。之后南边发生战事,家人都死了,我与你明叔就逃到通州一带,靠着一点庄稼把式卖身给人当了护院。年近四十才靠着那些年攒下的银钱给自己赎了身,后来我们各自说了个媳妇,这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这么些年,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亲人了,却不料还能见到我那命苦的妹子。”忆起往事,两个老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丽娘被他们弄得手足无措,“爹,明叔,一切都过去了,咱们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钱爷爷,莫哭了。”
“爷——,不,不哭。”
几个孩子围着两老安慰着。
老太太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好一会,两人才擦了眼泪。此时许强回来了,许老爹拉着他追问他姑的情况。
“你姑她住得好不好?”
“见到你那些老表了没?可是个孝顺的?”
许强记得他姑姑的吩咐,只管往好的说,说不好的,除了让他爹担心外,也没啥用。
“爹,姑姑住在安平街,宅子是一进的,倒也够住。只见着了一个表妹,性子我瞧着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赶明儿你去挑个好日子,咱们请你姑姑一家来聚聚,认认亲戚。”认回个妹子,许老爹很高兴,晚饭也多吃了半碗。
睡觉前,顾丽娘问许强,“强哥,你说实话,真见着了表妹?表兄弟呢?”
“只见着了表妹。”许强的表情有点迟疑。
“有什么不妥?”
“看她梳的发,表妹是个寡居的妇人。而且我看姑姑的家境不会顶好。”
“哦。”顾丽娘心里有自个儿的想法,穷亲戚倒不怕,若是个会弄事儿的,扶持一把也是行的。就怕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偏又爱惹事的,真有这种亲戚,那可烦死个人,光替他擦屁股就够受的了。
“睡吧,过两日就能见着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