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武壮有些受宠若惊地望着万树,满脸的兴奋及感激,却一时不知说啥好。万树见此又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小伙子,发啥愣啊?不用磕头也得叫声师傅吧。”憨厚的小伙子似乎这才被提醒,冲着杜茂规规矩矩又带几分腼腆地叫了声:“师傅。”杜茂只是哈哈一乐并没答应,反倒不以为然地说:“咱不必那么郑重其事,你叫我师傅我倒更不自在。过去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咱不拘哪个细礼。那如叫我老叔或大伯听着亲。”武壮这回变得活泛起来,赶紧就坡下驴:“那我往后我可就喊大伯了,你别挑理。”杜茂又是呵呵一乐:“呵呵,谁说这小伙子憨,这不脑瓜转的快着呢吗。”忽然笑声一收,一本正经起来:“大壮,你可别小瞧这看似上不了台面不起眼的手艺,它可也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世上缺它还不行。我会悉心悉力地教你,你呢也得悉心地学。不过,我还要把丑话说到前头,别手艺一到手,就生出二心来,那可就不够做人的意思了。”木讷的武壮嘴里嗫嚅着,忽然一拍自己的胸脯高声说:“大伯,那还算人吗?人总得讲点良心吧,我也懂得知遇之恩必然要报的理儿。”杜茂又是呵呵一乐:“这小伙子原来是外拙内秀啊。”万树也拍了武壮肩头一下:“大壮,该说的你大伯都说了,用不着我再啰嗦。好男儿吐口吐沫一个钉,那就算我对你没看走眼。”
说话进入了腊月,万树首先忙了起来,奔波于旗里及包头的肉联厂之间,推销自己的肉猪,好在正是旺季又都是熟门熟路,销路不成问题。随后猪场也忙了几天,每天都有拉猪的大卡车来。除了万树特意留下了两头自己宰用外,其余都出了栏。今年不用急着进猪仔了,万树大大松了一口气。腊八这天,万树让媳妇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锅,下了江米黄米加玉米糁,豇豆芸豆红小豆,红枣花生米加栗子,熬了一锅粘粘稠稠,香喷喷的腊八粥。她首先给凤莲端去了一钢精锅,然后又将猪场的几个人都请到了家里来,大伙团团围坐一桌共享了一顿腊八粥。万树总是这样体恤这些只身在外的同乡们,每逢节令总会按照习俗款待他们,使他们有了在家的感觉。一过腊八,这里的年味就开始浓了起来。第一件大事就是家家户户忙着杀猪宰羊。这里人的老规矩,家家至少要宰一头大肥猪。万树也把猪场留下的两头猪宰了,先给杜茂家送去了一大刀肉,足有十几斤。风莲做为主妇,在故乡时料理平常日子那是滴水不漏,打理年时节令更是得心应手。每年一到这时她就会趁着磨坊还不忙就精筛细选好麦子磨下一口袋好白面。在碾出两斗好小米,半斗黄米。白面除去包饺子蒸花糕馒头,还会蒸几锅夏天晾晒下的长寿菜,茄子皮干菜馅大包子。小米经水捞过待滋润后磨成细面摊炉糕。黄米同样磨成细面加上大红枣蒸粘窝窝。各种面食能从腊月二十三吃过正月十五。其次扫房,拆洗被褥,全家人过年的新衣服都是她一手操持。可是如今在这里面对不同的风俗,再加上米面肉万树都有了安排,她更有点无从着手。她只得先从拆洗下手。好在婆婆老是宽慰她,过年吃食别着急,到时你万树嫂子会帮你弄。万树和杜茂自打猪圈都空了以后,心思都放到这群猪仔身上了。终日守护着,生怕有个灾啊病的。小家伙们还真见长。杜茂与万树核计,眼下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不宜对猪仔动刀子,咋也得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实施结扎。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猪仔平平安安地渡过严寒的三九天。
这里也把腊月二十三称作小年,小年一过,家家的主妇们就开始忙着做年食了。除了蒸白面馍馍外,还有油炸的油果及油糕。油果是白面做成,里面还带馅,在滚油锅里炸的焦黄酥脆。油糕是黄米面里面裹豆沙馅在油锅里炸的外焦里嫩。万树嫂子给凤莲送来了新磨的黄米面。帮助她炸了一大篮子油果油糕。另外还给送来了一篮子酸菜。告诉她,过两天再教给她咋做猪肉烩酸菜。在这儿大锅烩酸菜也是家家的年节当家菜。猪肉片,酸菜丝,土豆块,豆腐加粉条一锅烩,肉肥而不腻,菜酸中带香又开胃。凤莲看着听着颇觉着新鲜,不由口中渍渍说道:“哎呀,嫂子,要不是你指拨,我还真不知咋弄呢。”万树媳妇说:“你要是不习惯,以往在老家该咋弄就咋弄吧,缺啥跟我说。”凤莲连连摇头:“甭介了,我就入乡随俗吧,也算过个新鲜年。”凤莲隔了这些年才又和婆婆一块过年,所以她尽量要把一切做到滴水不漏,好使婆婆高兴。她又蒸了几锅馒头和酸菜馅包子,大年三十那天又拌好一盆猪肉白菜馅,下午就开始饺子,还想和以往一样,黑下一顿,起五更再接着煮。可是婆婆却告诉她,今黑下万树准不让你动锅灶。这一带人讲究熬夜可不起五更。凤莲似乎有些失落只好说:“要真那样就只好留着明一大早再煮了,过年饺子总不能少?”果然还没等天黑,万树就打发他媳妇送来了讯,今黑下和他们全家一块吃年夜饭。天刚擦黑,万树嫂子就来请她们婆媳俩,杜茂一直在猪场里。下午,万树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在猪场里和几个雇工提前吃了年夜饭,杜茂也在场。菜香酒醇,一桌人大块朵颐。一直到天擦黑,酒酣耳热排遣了几个离乡人的思乡之情。离开猪场,万树和杜茂直接又进了葵花姨的家门。屋里早已准备就绪,人多,两张炕桌并在了一起,杯碟碗筷都已摆好,桌中央已摆好了几样凉菜及硬四件。红烧扒条肉,黄焖鸡块,清蒸羊肉,牛肉丸子。这可是本地最上讲究的席面菜,囊括了猪鸡牛羊四大家畜。杜茂一进屋不由就吸了吸鼻子冒出一句俏皮话:“好香啊,咋像满汉全席的味道啊。”已在炕头坐定的玉葵姨,当即就接过了话茬:“嘿!你还挺会说笑话。我问你,你见过满汉全席吗?我敢说咱这一屋子人谁也没见过,甭说吃了。”杜茂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夸这菜做的香,不是大师傅绝对做不出这个味道来。”玉葵姨有些得意地说:“甭用大师傅,你嫂子就比大师傅不菜,这都是她鼓捣的,反正年夜饭没外人吃的是个红火,没谁挑口味。”杜茂又渍渍地砸巴咂巴嘴磕打万树媳妇两句:“唉呀,我那嫂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哪?赶明儿我开个饭馆,非得清嫂子去掌大勺。”没容万树媳妇搭腔,玉葵姨又先开了口:“你这人,那个茅坑都想占着,还想开饭馆?别逗了,赶紧脱鞋上炕,就等着你们呢。”在一片嬉笑声中,杜茂和万树爬上了炕。这可真是年夜大团圆饭。万树的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孙女都到齐了。照例俩老太太占上首正位。杜茂和万树对面紧挨着老太太。万树儿子占了杜茂的下手。孙子孙女对面跨着炕沿。万树嫂子和儿媳妇要在灶间里忙活,凤莲要去搭把手,被万树嫂子给硬推回来了。她只好一条板凳在炕前打横。菜上了桌,河套王启了瓶,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全屋。满屋子洋溢着浓浓的祥和之气。屋外腾咔的爆竹声不绝于耳。空中不时腾起朵朵璀璨的焰火,映照的天空绚丽多彩。年味好浓啊!万树儿子做为晚辈率先拿起酒瓶给每个酒盅都斟满。玉葵姨端起了酒盅,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儿孙们,咧开了没牙的嘴,不胜感慨地说:“都说大年三十年夜炕上没有外姓人,我跟凌花妹虽说不同姓,可赛过亲姐妹,两家像血肉相连一般亲。今个就是一大家子团聚了在一起。高兴啊!都端起盅来,喝,吃!”大伙儿都齐刷刷地举起了酒盅深深地抿了一口。
万树嫂子还不断有热炒端上桌来。酒过三巡后。杜茂身边的万树儿子再次举起了酒盅对他恭恭敬敬地说:“老叔,我早就知道你,不过今个才是头回见,我作为晚辈,得敬你
一盅。”于是这叔侄俩又对饮了一盅。放下酒盅,杜茂细细地打量一番万树儿子。年纪大约和自己的大乐不相上下,不过少了他爹那样的庄稼汉子的土气。一身西服革履,倒像个精明干练的城里人。早就听万树说他早就不务弄庄稼了。眼下自己开了个炒货厂,加工本地盛产的葵花籽及黑瓜子。红火得很,货品远销京津既华北。甚至大江以南。万树说过他儿子打年轻时就不安心土里刨食。骑一辆破三轮车走街串巷去收购葵花籽,然后再加价出售给来收货的炒货厂家。后来他听说炒货厂一两元收去的葵花籽,经他们一加工身价就能翻两番甚至更多。这小子脑瓜一转,心想,这一大块利润干嘛叫他拿走啊?我是坐地户,比他不有优势。于是他筹措资金租赁地皮,购置设备建起了一座炒货厂。目前已能生产好几种口味的系列产品。他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要以儿子的意愿让老子去他那里坐镇帮忙就是了。可要强的老子不愿在在儿子麾下坐享其成地当老座子。于是老子也办起了养猪场,似乎要和儿子比拼一番似地。于是他完全是一副赞许的口气开口道:“大侄子,今个咱爷俩虽说也是头回见面,可我早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爹有你这样的儿子应该是脸上有光啊。”谁知万树儿子却只是摇头:“要说有本事吗提不上,不过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这倒有道理,从我老子哪里就不是安于现状,甘于人后的人,儿子可不也就好折腾呗。”稍顿片刻,他又接着说:“爹娘虽说就生了俺们兄妹俩,可俺俩都随老子的性格,都不是四平八稳土里刨食混日子的人。我那妹妹虽说也嫁了个庄稼汉,可心气那叫一个高,在早养猪喂鸡急抓挠。后来又拽着妹夫种蜜瓜,先是露地,后改成大棚,一年收好几季。如今也算这方圆一带的种瓜高手了,家里新房,汽车都齐了,屋里家电齐全,日子比我还富裕,比城里人一点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