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是女人却似乎很沉得住气,不提这个茬儿。雨点越发急密了,而且还往北潲。女人在屋门口一劲招呼大哥快进屋。正为极密的雨点打的睁不开眼的长栓,只得一低头跑进了屋。这也是三间土屋,中间是堂屋兼灶屋。东里间门上挂快蓝印花布门帘。是主人的卧房。西间门口没挂门帘,只有两扇薄木门虚掩着,大约是储存粮食杂物的地方。女人将一盆水放在了一只木凳上,端到长栓面前让他洗手。然后挑开东里间的门帘让他进屋。长栓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临窗也是一铺大炕,炕上铺着块毡子。对着炕是个红色浅柜,迎着门摆个紫色油漆的迎门柜。屋里摆设不多,但收拾的井井有条,看得出主人的勤快。长栓坐在了一只木凳上,装着无心无意地随口问了句:“你们当家的不在家?”女人在外屋忙活,听见问,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当家的没了。”长栓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原来是个寡妇人家,屁股底下有点不安起来。外面的雨越下越紧,已经有了哗哗的声音。
女人在外屋说:“大哥走不了了,在这儿吃了饭再说吧。”不叫师傅改叫大哥了,长栓心里热乎乎的,嘴里却说,“那多给你添麻烦啊。”女人说:“那算啥,出门在外的人,别说吃顿饭就是住两宿也不算啥,再说是俺耽搁了大哥,俺们这片的人都不拿出门的人当外人。”长栓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心想,莫非这就是天意,人不留人天留人。如此一来方才的那股拘谨反倒没有了。
女人在外屋烧起火来,很快爆出一股香味。又过了一会儿,女人进屋来将一张小炕桌放到了炕上,接着又拿进一盏麻油灯点燃。跳动着的灯焰使原本朦胧的屋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洋溢着一股静谧而温暖的气氛。女人又端进一大碗土豆葱头丁炒成的卤,然后端进来的是瓷盆盛着的扯面。一副碗筷还有几瓣剥好的大蒜。女人挑了一大碗扯面又浇上了卤,恭恭敬敬地对长栓说:“大哥快吃吧。”长栓嘴里直劲说:“这多麻烦你啊,这多麻烦你啊。”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做到了炕沿上,端起了那碗扯面。挑一根搁到嘴里,啊,面条是圆的,嚼到嘴里那么爽滑筋道,再加上卤的香味,长栓似乎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一连吃了两大碗,以至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还一个劲朝女人赞不绝口:“真好吃,真好吃!”女人脸上挂着舒心的微笑嘴里不住说:“那就多吃点,多吃点。”直到长栓放下碗筷她收拾出去,自己才在外屋吃。
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天已完全黑了,有点伸手不见五指。长栓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女人却在外屋若无其事地说:“你别心焦,大哥,走不了,今黑下就在这儿宿吧。”女人说的很平静,就像拉家常一样。长栓心里高兴可又有点惴惴不安,嘴里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女人瞥他一眼:“有啥不好意思,出门在外谁还没赶上个风风雨雨,这算啥。”她依旧说得那么轻松。长栓嘴里嗫嚅着:“不是给你添不方便了吗。”女人说:“怕啥。大雨成心隔人
有啥办法,再说是为我做活耽搁了功夫,我要让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顶着大雨走出这个屋门也忒不了!别不好意思。”长栓讪讪地不言声了。
被褥在炕头铺好,声音柔柔地说:“大哥,你睡吧。”然后一挑门帘去了外屋。长栓没敢脱衣裳,就和衣躺在了铺好的被褥上。浑身一放松,真舒服,四处漂泊的他此刻竟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平常投宿在街边的鸡毛小店里,都是那种铺着领席的大炕,油渍麻花,泛着汗酸和脚臭的薄被子,人多时人挨人地挤在一起,哪有这般舒服。女人在外屋忙着,长栓想着想着,眼皮打起架来,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等他再次睁开惺忪的双眼时,屋里是朦胧一片,屋外的雨还在滴答滴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模模糊糊看出女人同样和衣侧身躺在炕的另一头。发出了均匀的细酣声。长栓瞅着那个线条起伏的身躯轮廓,这个精壮的汉子心里竟然荡起一股燥热。他恨不得靠过去把那个身躯搂在怀里,说实在话这些年除自小和娘睡过一个被窝外,还从没和任何一个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尚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没想到今个在外井异乡竟然有幸和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睡在一条炕上,莫非这就是天意?长栓开始胡思乱想。这时女人也翻了个身依旧睡去,长栓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瞅着那个令他心动的迷人身影。只见鼻翼在不住地歙动着。胸脯在起伏着,照旧发着均称的呼吸。他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气息,这气息在不断地撩拨着他的心。
好容易熬到窗户纸发了白,屋子里渐渐明亮了起来,他见女人身子动了动,似乎睁开了眼。他赶紧将眼闭上了。只听见悉悉索索一阵轻轻的响声,大约是女人在叠被子。接着又下了地。外屋响起舀水,洗脸洗手的声音。接着是扫地,后又是水舀子碰锅沿的响声,很轻,大约是在蹑手蹑脚。一会儿又响起烧火的声音。长栓听得真切,再也躺不住了,一翻身爬了起来,将被褥整整齐齐叠好然后下了地。女人一见,忙说:”大哥咋不多睡会儿呢?”长栓说:“主人都起来了,客人还好意思躺着。”女人又说:“那大哥自己舀水洗洗脸,等会儿吃饭。”长栓不再拘泥,顺从地应了一声,自己舀了水洗了手脸。顿时觉着清爽了许多。将洗脸水端到屋外去泼,雨停了,天也晴了,雨后的天地好像被水洗过一样是那么清新,天是蓝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院子来,向外移动着脚步。女人忽然说:“对了,大哥,我还没给工钱呢。”长栓把脸一绷,连连摆手:“那你可就寒碜我了,添了这么些麻烦,得抵多少工钱。”女人说:“那不是一回事儿。”长栓说:“你要再提,就是扯我脸皮了。”说完,扭头往外走。刚出门口,忽然女人又叫了声大哥,他站住了脚回过了头。女人迟疑了一下才说:“大哥,你不是说俺做的扯面好吃吗,还想吃不?”长栓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真没吃够,可再也吃不着了。”女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瞥了他一眼:“咋会吃不着了,想吃,今黑下还回来住,俺还给你做。”声音幽幽的,目光却是火辣辣的带着那么几分期待。长栓不由心头一热,一阵慌乱后竟然神差鬼使地说了句:“你这儿又不是开店。”女人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就当是我给你开的店还不行吗,管你吃,管你住,不收店钱。”长栓被这辣的直白搅的方寸全乱,慌乱地应了一声:“那我可就当真了。”女人脸上显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又叮嘱道:“你可是老爷们,吐口吐沫是个钉,不许糊弄俺妇道人家,别叫俺白做了面。”长栓慌乱地点着头:“哪能啊,那么好吃的面,我能不回来吃。”女人笑了,笑中带出几分羞涩。
长栓踏着湿漉漉的土地出了这座小院,走出几步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似乎要把它牢牢地记在心里。长栓在左右村子转了一天,做了几十个活儿。、天色朦胧时,终于怀着一股怯怯的心情又回到了这座小院。在屋门口听见正在灶前烧火的女人嘴里哼着小曲:
哥哥就是妹的心上人,
一阵阵不见就活不成。
黑老鸦围着野喜鹊窝转,
妹妹爱哥哥偷眼睛看。
不爱金来不爱银,
就爱奴的心上人。
长栓止住了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只觉着心里直跳。正好女人往外一探头,看见了他身影歌声嘎然而止,在灶火的映照下脸色显得那么彤红。随即又变成了惊喜的笑靥。声音柔柔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那语气就像迎接外出归来的自家男人。长栓心里竟也生出一股踏入家门的亲切感,说了声:“我不能食言啊。”随即又跟了一句:“你唱小曲还挺好听。”女人羞赧地一笑:“瞎哼哼,解闷呗。俺们这一块的人都爱哼哼,这叫爬山调。”为了掩饰她又反问了一句:“大哥你会啥调?”长栓说:“我啥调也不会,就会吆喝劁猪哦!”女人扑哧一乐:“你还挺逗,行了,进屋洗洗手吃饭吧。”那语气柔柔的。
照旧是扯面,饭后俩人依旧在灯下面对面地说话。比起昨天晚上话多了许多,各自讲述家乡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话越说越热乎,两颗心似乎也越贴越近。约莫二更时,女人照例还是先给长栓铺好了被褥,然后顺手拎走了炕中央的小炕桌。这好像是有意的动作。女人避了出去,长栓躺下后,女人才进了屋,顺口吹灭了燈。然后在炕那头躺了下来,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是她把外面的长衣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