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吃罢了饭,歇了会晌,后半晌杜茂扛了张锄跟老子一块耪了半天地。黑下,和风莲紧挨着躺在一起时,半个多月没有肌肤之亲了,到了一起自然要亲热一番,俩人紧紧搂在一起时,风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还真怕你和那个刘巧儿假戏唱成真的呢,。”杜茂佯装嗔怒地绷起了脸:“你说什么哪?没事净瞎琢磨。”嘴上这么说,可眼前不由又浮现出翠茹那张俊俏的面孔,那辣,多情的目光,还有那直抒胸臆的大胆挑逗,几乎没俘虏了他,幸亏他很快就清醒了。在妻子面前未免也有点英雄气短这时风莲又说:“好多人都跟我那么说,都说演刘巧儿那人够多情风流的,总对你眉来眼去的你得提防着点。”杜茂有点气愤愤地说:“这人闲着没事专爱乱嚼舌头根子玩。”风莲一本正经地说:“甭管嚼不嚼舌头根,反正你演戏俺不反对,可你要真闹出点花花事,俺不跟着丢人现眼,俺就带着孩子回娘家,眼不见心不烦。”杜茂赶紧表白:“你别听见风就是雨行不行,在家里带好孩子,伺候好爹娘比什么都强,啥事也出不了,告诉你。”风莲说:“要真那样,我就念佛了。”说着小鸟依人般地拱在了杜茂怀里。
第二天一大清早,杜茂就走了,在约好的地点会着了翠茹。翠茹见他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拿他开心:“一宿的工夫光顾和媳妇亲热了吧,咋有点发蔫啊?”杜茂耳边响着风莲昨晚枕边的话,嘴里哼哼哈哈地应付着,翠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煞住自己的嘴,不时有一搭无一搭地冒出一句,大多时候是在默默走路,俩人就这么回到了演出地。
在外乡又演出了几天,县里又调集各乡的小剧团上县会演。这回小剧团不禁住进了县城,还登上了县里的大礼堂。在礼堂里演出就是和土台子感觉大不一样,舞台宽大不说,还铺着地毯,垂着好几道幕布,收音效果也好。台下是一排排的座椅。老登乡下的土台子,净看土台子戏的这些庄户人,是第一次登上这大雅之堂,都感到十分兴奋。杜茂就说:“能在这大礼堂里演一场戏,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会演结束,杜茂他们的刘巧儿还获了个一等奖,一面锦旗是剧团的集体荣誉,杜茂翠茹他们一干演员还每人还获得了一把印有文艺尖兵红字的搪瓷缸子,两条毛巾,一个笔记本等。回到乡里,乡里宣布,这次演出活动告一段落。每个人领到了一口袋小米。乡政府还特意为小剧团举办了一次最后的聚餐,食堂的大师傅做了两桌子菜,每桌上还摆了两瓶白酒。乡长和几位乡领导还参加了聚餐,乡长还表扬了大伙。虽然受了表扬,但大伙在一起相处了好几个月,如今就要散场了,谁心里都有点不好受,在饭桌上,女人和女人有说不完的话,男人们就喝酒,连平日不大胜酒量的杜茂也喝了三盅,脸都有点红了。聚餐又晌午一直持续到了日头西斜,众人才互相道别纷纷离去。杜茂知道翠茹肯定有话对他说,所以故意煞在了最后。他走出乡政府大门时,因为喝了点酒头有点晕,脚还有点发飘。果然,翠茹在一棵大杨树底下站着呢,显然是在等他。他主动打招呼:“你还没走哪?”翠茹白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尖刻地反颉道:“看样子你是不愿意看见我?”杜茂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别这么说啊,咱们又没啥过节,这些日子相处的挺好,临分手了干嘛说这样的话啊,叫人心里不受用。”翠茹又来了一句:“你也知道不受用?”杜茂分辨道:“我咋了,又不是铁石心肠。”翠茹的语气柔和了下来,眼睛盯着杜茂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往后路过姚岗村,别忘了村里还有个翠茹,别错过那个门家去坐坐。”杜茂默默地点点头,片刻又说:“往后你要是有了对象,别忘了给我个信。”翠茹问:“干啥,你还打算送分礼?”杜茂说:“那有什么不可啊?最起码喜糖得吃两块吧。”崔茹说:“那我还不高兴,你就等我的喜讯吧。”杜茂又趁热打铁:“往后你要有事走到俺们村,也别忘了到家里坐坐喝口水,吃顿饭也没啥。”翠茹说:“我怕嫂子跟你干仗,还是不去为好。”杜茂说:“你嫂子不是那种小心眼子的人。”翠茹说:“那也得对机会啊。”俩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节气已进入芒种,遍地的麦子都黄了,一阵阵夹着麦香的热风直扑人面。许多农户都在做麦场,准备叉筢扫帚,就要过麦收了。
杜茂父子收完了自家的麦子,耩上了晚庄稼,农时有一段空闲长栓就和杜茂核计趁这段空闲,俩人出去做几天活儿。杜茂也没的可说。为此他还特地赶了个大集,花三十多块钱买了辆旧自行车,有了它,再不用步下撵,走路快也就多出了活儿。买回自行车的那天后半晌,杜茂在院子里鼓捣那辆车,给轴口都加了油,该紧的螺丝紧一遍,又通体擦一遍。后刚干完,邻居就领着个人进了院。
他一看来人竟是前不久一块演戏时演王寿昌那位。杜茂有点意外,赶紧站了起来,扎煞着两只油手招呼道:“哎呀,伙计,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这可是稀客,走吧,快进屋。”来人却说:“甭进屋了,就在院里说话得了,院里更豁亮。”于是杜茂又冲屋里喊:“风连,快拿俩兀子来。”风连应声从屋里拿出俩小兀子,俩人就地一坐说起话来。来人倒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伙计,今个找你是有点事想跟你磋商磋商。”杜茂问:“啥事,尽管说。”那人稍顿了一下才又开口:“是这样,伙计,咱们也就了一程子伴,都是共过事不算外人了,咱们这帮人都是好戏迷戏又都入不了正行。所以有人出主意想把咱们这帮人凑到一堆成个小戏班子。”杜茂有点惊讶地盯着对方:“那么容易啊?咱们可是要啥没啥啊!”对方笑了笑:“其实也用不着啥,咱们不是都有张会唱的嘴吗这就是本钱。”杜茂还有点迷惑:“那叫啥戏班子?”对方又是一笑:“你还没明白过来,咱们成不了那种专赶庙会跑大棚唱高台的班子,咱们来个专跑红白事的那种班子。要啥本钱,可不嘴就是本钱。”杜茂这才恍然大悟,他知道是有这种小戏班子,撑不起大戏,专跑红白事。乡间也有这个习俗,谁家有了红事或白事,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请这种班子来站场助威助兴,也有亲友们奉送的。既不用搭棚更用不着搭台,大门口选块空地摆张方桌就是场子。七八个人就可撑起一出戏,除了一两个主角在场上清脸带做派表演,其余拉弦的,打鼓的,敲家伙的也都分包赶角儿,该唱时唱,该念时念。通常还会有一位吹唢呐的搭班,用两三支不同的唢呐吹出各种戏腔,增添气氛招揽人气,吹唢呐的会使出浑身解数,到兴头上会嘴里含一支,俩鼻孔里各插一支,三支一块响,赢得看客们的喝彩。待他吹累了,人也围成了圈,小戏便打锣开场。主家除了要管饭外,还会赏个红包,一干人再去分。
那人盯着杜茂问:“咋样,伙计,有意没有?”杜茂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没啥意思。”那人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嗳!三百六十行,这也算一行,也是个养家糊口的营生,咋说没大意思呢。”杜茂依旧是摇头:“年青力壮的干这行,叫人指着说唱小戏的,多没劲。”那人反问道:“还觉着下贱啊是咋的?”杜茂说:“下贱不下贱,反正不咋体面,好比要饭的行当。”那人又叮问一句:“看这样,是没那意思了?”杜茂似乎有些愧疚地答道:“伙计,你就当串个门得了,其他别提了。”那人当即站了起来,口气里带几分揶揄:“看来是烧香没找对庙门,请不动你这尊佛啊!”说完便扭身往外走。杜茂挽留他再坐会儿,他冷冷地给了一句:“别介了,还得去串别的庙门呢。”头也不回地走了。杜茂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知道是把他给得罪了,得罪就得罪吧。
第二天,杜茂腰里别起那副皮囊,走村串乡劁猪去了。不过这回步兵变成了骑兵,行动速度大大提高,每天出去个百八十里不在话下,天黑时照旧赶回来。杜茂还特意将自行车打扮了一番。把那块红布幌子用一根铁丝挑在了车把上,车走时,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簇跳动着的火苗。那天,杜茂一出门就奔了北。一路走村过巷,不知不觉出去了五六十里。杜茂忽然意识到一直往前走,就离埝头村不远了。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已到了这里,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直奔埝头村吧。于是他无心再做生意,一路向北,又走了几十里,终于远远地看见了那座埝头村。几年前自己就像一匹初闯世界的雏马驹,一头闯到了这里,在这里却遇到了自己的好运。他骑车进了村,不由生出一股旧地重游的亲切感,又看见了那熟悉的笊篱下悬红布条的幌子,小店依然开着。当他踏进那个小院,又声音颤抖着喊了声爹娘,又已显老的岳父岳母都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俩老人一边一个把姑爷拉进了屋,见到姑爷立即想起闺女和外孙子,眼泪就往下流,刨根问底地问这问那。老头老太高兴的不行,晌午又买肉又打酒,还非让姑爷住两天。杜茂不依,执意要赶回去,吃过晌午饭就走了。临走时给老头老太许了愿,过两天就拿自行车带上那娘俩回娘家,老头老太自然又是好一阵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