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袭龙里,这无疑太过大胆,如果战败,定然是片甲不存。帅帐之内,一众将领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岳肃。
岳肃身为前部,连日来的表现,已经征服这些武夫,一个文官都敢充作前部,并带头冲锋陷阵,这令不少武将都为之汗颜。只是现在的这个提案,也实在太冒险了。
众将先是瞧岳肃,随后又看向巡抚大人,毕竟最后拍板的还是他老人家。大家心里还是希望王三善拒绝岳肃的提议,可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太过脓包,再怎么说提出这建议的是个文官,而且人家还是前部,文官都不怕死,你武将提出异议,是不是熊了点。
王三善高坐帅案之后,面目凝重,若有所思。当官能做到这个位置绝非无能之辈,前之拥兵不进自是存有畏惧之意,其眼光还是有的。在他心中,岳肃的意见确实冒险,但也不失为破敌之策。他是贵州巡抚,仗打赢了,面上有光的是自己,功劳最大的也是自己。贵州也是他的辖地,总不能老让这些叛匪横行吧。战事快点结束,自己也好过几年消停日子,免得日后因为叛匪不绝,落个晚节不保。
权衡许久,王三善终于说道:“岳大人,出兵奇袭龙里,你有多少把握?又有什么良策?”
很明显,王三善的心底已经开始支持岳肃,不过他老人家也是老谋深算,不会头脑发热的说打就打,起码看看你岳肃有什么进攻之策。如果成功率较高,咱们再出兵。
“回大人,下官认为,此战能有六成胜算。第一,敌酋绝不会想到我军有胆量会突袭龙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已经先胜两成。第二,敌军轻易攻取贵州半壁,定然骄狂、自大,此乃兵家大忌,实属自取灭亡。我军精锐,且新近大胜,气势正旺,以勇气之士杀轻狂之辈,又占两成胜算。第三,敌军大多裹挟之乱民,乃乌合之众,只可打顺风仗,劫掠百姓尚可,一遇强敌,必信心瓦解,失必死抵抗之心,作鸟兽散。先行交锋,我军可派一万五千人为前部,激战正酣时,后队人马再做援军状鼓噪前进,多树旌旗,乱敌方寸,让敌不知我有多少人马。敌众定然胆寒,我军可一举歼之。”这些道理,岳肃都是从三国演义上看到的,事实证明,满洲鞑子为什么能靠着一部三国演义征服天下,其中内涵颇深。
王三善听罢,是连连点头,大声说道:“我意已决,今夜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出兵直取龙里!”
龙里之战,果如岳肃所料,乌合之众确实只能打顺风仗,一遇勇气强过他们的明军,便毫无战力,全靠人数占优,才勉强抵御。岳肃的疑兵之策,极为管用,后队人马竭力鼓噪,弄得是杀声震天,旌旗蔽日,沙尘四起,叛匪不知官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前头厮杀的明军士卒,更是扯着嗓子喊,援军来了,甚至还报出一个十万大军的口号,吓得叛匪士气全无。
坐镇帅帐的安邦彦看苗头不对,带头逃跑,敌军无帅,军心更乱。叛匪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攻克龙里,捣毁叛军老巢后,明军掉头赶往贵阳,围堵在贵阳周边的叛匪一听说龙里战败,罗甸大王生死未卜,是毫无斗志,一触即溃。张彦芳率城内守军出城接应,两下夹攻,又杀死叛匪过万。
捷报传出,不出几日,广西与湖广的援军先后抵达贵阳,一时间敌我强弱之势为之逆转。王三善与李枟交接,率领人马四处追杀叛军,两年后,“安奢之乱”先后平定。
贵州接连报捷,然而坐在紫禁城内的万历皇帝是一喜一忧。喜的当然是贵州没花国库一分银子就肃清敌寇,忧的是辽东劳师糜饷,最后还在萨尔浒被努尔哈赤杀的落花流水。
带着这个遗憾,万历四十八年,这位明代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朱翊钧终于驾崩,谥号神宗。继位的是皇太子朱常洛,也就是只当了一个月皇帝的明光宗。这位一辈子小心谨慎,压抑许久的皇帝登基之后,只是小小的放纵一会,就丢掉性命。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木匠皇帝朱由校,开始登上这最高的宝座,大明从此改元为“天启”。与他一起登上历史舞台的,还有那位让刘瑾和王振汗颜的史上第一权奸——魏忠贤。
天启一年九月。紫禁城的一座大殿内不停响起拉锯之声。一个身穿龙袍的少年,手持精致铁锯,正专心致志地切割一根木楞。木楞锯完,又用尺子认真的量了量,确认无误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旁边有个小太监呈上一块黄缎子手帕,少年接过,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便将手帕丢到一边。少年不是别人,如果岳肃看到,一定会想起,这就是当日在街头与自己比试木工的嚣张小子。当年的顽童已经成为皇帝,他便是明熹宗朱由校。
这时,一个老太监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太监走了进来,二人进门之后,立即给皇帝请安。“老奴参见陛下。”“奴婢参见陛下。”
前面的老太监并没有下跪,而是弓着身;后面的青年太监,手里捧着一叠奏章,却跪在地上。想来定是等级不同。
“魏卿,朕这功夫正忙着呢,有什么事呀?”朱由校还算比较客气地说道。
“回陛下,贵州大捷,叛匪头子安邦彦自尽,贵州全境从此安宁。这些是贵州巡抚王三善上陈的为手下将领请功的折子。”能被皇帝称为魏卿的太监,自然只有魏忠贤一位。在踏着魏朝和王安的尸体爬上这司礼监秉笔太监及东厂提督太监之后,魏忠贤达到了太监事业的顶峰。
但是在皇帝面前,他还是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尤其是现在,魏忠贤还没达到独揽大权的地步,毕竟朝中还有一股绝不亚于他的实力,甚至现在还略胜半筹,这股实力的名字叫作东林党。因为在“移宫案”里出了大力,木匠皇帝对他们是赏识有加,不吝官位。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忠贤,还不太敢蒙蔽圣聪,有什么事都是要禀告皇帝的,许多事情都不敢擅自作主。当然,到了后期,大事方面他也是要禀告皇帝的,不过都是在皇帝干木匠活干到兴头上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皇帝只会说一句话,你看着办吧。
今天也不例外,朱由校说道:“就这等事呀,你看着办吧。”
“老奴遵旨。只是这些褒奖的人中,其中有一个叫岳肃的,争议很大,老奴实不敢擅自做主,还望陛下圣裁。”魏忠贤小心地说道。
“岳肃!”一听到这个名字,朱由校不由得心头一颤。不自禁地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木人来。
“他也叫岳肃?会是他吗?”朱由校心中喃喃自语。这些年来,岳肃这个名字一直让他难以忘怀。这是唯一一个在木工上赢过他的人,自从那一天之后,朱由校更是废寝忘食,苦练雕刻,一心想再见到这个叫岳肃的人。可惜,这几年他几乎将北京城的木匠摊转了个遍,再没有再碰到。没想到,今天又听到这个名字。
沉吟许久,朱由校说道:“这人有什么争议呀?”
“是这样的,贵州巡抚王三善说他断案如神,治理地方多有政绩,平叛时身先士卒,屡立战功,保奏他升迁为贵州布政使。云南的黔国公也上本保奏,说他是文武双全奇才,希望陛下重用,擢升他为云南巡抚。可京城里的不少御史言官,却弹劾他好大喜功,当初假借筹饷之名,乱杀无辜,且趁机中饱私囊。如此褒贬不一,实在难以委决。”魏忠贤如实地答道。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魏卿,那依你之见呢?”
“老奴的想法是,黔国公上本保举,和朝中御史的弹劾,多半是出于私心。私在何处,黔国公恐是因其勘破郡马遇害一案,欣赏岳肃才干,要保举他到云南。御史弹劾,据说是岳肃在办案时,不知是涉及到了哪位的亲属,一时倒也无法查明。至于说王三善的保举,我看应该是出于公义。”
“既然王三善出于公义,那就把他的折子念给朕听听吧。”木匠皇帝实在识字不多,也就是小学三年级的文化,奏折或是看不懂,或是太忙没时间看,只能让人来念。
和他相比魏公公也实在强的太多,从身后的青年太监手中接过王三善的奏折念诵起来。其内容当然是岳肃在铜仁的一干表现,以及剿匪时所立下的功劳,一字一句倒是完全属实。
听完奏折,朱由校说道:“我朝有如此能人,当真国家之福,社稷之幸。在贵州当布政使,实在大材小用,不如把他调进京吧。魏卿,你看京城内有什么适合他的职位呀?”
皇帝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打算重用岳肃,只是现在岳肃已经是五品知府,立了如此大功,给个三品、四品的官位都不为过,可是在北京城里,这个级别的实权官职都已经饱和,有一些无关痛痒的酱油职务,实在是不符合皇帝的意思。
琢磨了半天,说道:“老奴以为,擢升岳肃为顺天府知府最为合适。”
明朝知府的等级共分四等。其中最为高级的是顺天府和应天府,可以称之为府尹,是正三品。其他知府,按每年赋税多少分大府、中府、小府三等。岳肃的铜仁府也属不毛之地,税赋比不上中原大府,所以也就是个五品知府。立了这么大功,提拔为三品顺天府倒也算是刚刚好。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