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祺拗不过刘豹相请只好入帐来见,田丰见一人容目俊雅,在刘豹下面长身而拜,道:“见过单于。”田丰心中恨道:“七尺长躯,乃何为贼。”拿眼盯着高祺。刘豹笑呵呵为田丰介绍,道:“此乃高祺高子露先生,为吾帐中幕宾。”又对高祺道:“此乃高顺军中使者,田丰是也。”
高祺只好朝田丰行礼,不敢直视田丰,侧头斜目道:“高祺见过使者。”
田丰冷声道:“高子露,田丰何以敢当。”
高祺侧头走向自己的坐位,垂首不语。
田丰哪会轻易放过他,对刘豹道:“我这有诗一首,还请这位高先生指点一二。”
南匈奴人与汉混杂多年,也学会了汉人的好面子,欣然道:“还请使者念来。”
田丰沉吟一阵,道:“一局棋消万劫尘,野花迎送六朝春。千秋屈子悲鱼腹,空对香兰说楚臣。”
此诗一念,刘豹等人一头雾水,但高子露经才实学,哪会不懂田丰之意,是笑他这朵野花迎六朝之春,以屈原投江自尽,来讽刺他投敌易节,空说自己是汉人。
高祺心中虽然屈辱,但又想道:我在南朝何曾有人知我重我?反在单于帐下,言必听,语必行,以先生之尊参与决策,彼之在洛阳受尽嘲弄又好到哪里去了,屈原又如何,最后仍不是投江屈死?我高子露满腹才学,岂容就死?堂堂男子汉,不流名青史,便遗臭万年。
想到此节,心中辖然而通,为自己找到投敌理由,心中那些羞愧之情一扫而空,目光清明,抬头笑对田丰,道:“诗是好诗,但高某亦有一首愿与先生共论。”
田丰见他突然脸上羞愧之色一扫而空,心中顿时清楚此人已是下定决心做那汉奸,不由恨及,心道读书人的气节都被你丢尽了,你死之后有何面目去见高家列祖列宗。轻哼一声,道:“还请高先生念来。”
高祺脱口而出,道:“东海可堪孤士蹈,神州遂付十年沉。等闲难遣黄昏后,起望残阳奈暮阴。”
高祺之意说他是孤士,没有人在乎他,东海暗指世家门阀。神州遂付十年沉,指黄巾董卓之祸,中原十年内乱,暗讽朝廷不会用人乃至如此。后两句,他一寒门等闲之士,去洛阳求官,却难遣黄昏后,想要看望残阳却偏偏是暮阴,暗指洛阳被董卓焚毁,匈奴南下。残阳是指名存实亡的汉室,暮阴是指匈奴。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我既然已经是孤士,就不会再返回南朝。
不管刘豹等人听不听得懂,终归是要喝采叫好。刘豹带头鼓掌,一众粗人也跟着起哄。
比才学,田丰只在高祺之上,哪能不懂他之意,心道你即决意屈事匈奴,休怪我借刀杀人,除你这汉贼。
诗词助兴毕,议及正事,田丰遣人回去,明着说刘豹的条件太过苛刻,要后方的高顺答应才是,暗地却是拖延时间,行借刀杀人之计。
刘豹自无不允,于是田丰留在匈奴营。高祺虽然满腹才华,但一时三刻如何猜得透田丰心意,匈奴南下本就是曹操军引来,暗中许以财物女子,如今匈奴势大,高顺势弱,议和也在情理之中,在高祺看来,高顺等人还不足以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主动和胜算。
田丰于席上观察刘豹周边之人,呼衍勇匹夫之辈不足为提,但有一人瘦脸尖颚,八字须,山羊胡,刚才高祺念完诗后,刘豹等人鼓掌喝采,他却是脸显不屑,田丰于席间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刘豹见田丰问起,便道:“此乃我族左骨都侯,须卜无情。”
骨都侯乃是匈奴一种辅政的官员,类似于汉朝司徒,也算位高权重,位在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之下。
须卜亦是匈奴贵姓之一,与呼衍氏、兰氏为匈奴三贵姓,刘豹自称于夫罗之子,便是呼衍氏,只是匈奴以母姓为荣,汉朝与匈奴通婚,单于多娶汉室公主,故后代单于多以刘姓自居。
田丰坐于席上,对须卜无情行文士礼,然后拿起酒觞,对他道:“须卜大人,田丰敬你一觞。”
须卜无情嘴角轻笑,提觞道:“不敢当。”
二人一饮而尽,互视一眼,须卜无情道:“不知使者在高顺军中担任何职?”
田丰知他必是话里有话,道:“承蒙我家将军看得起,以在下为军中参谋,督军中郎将,谯郡太守。”
须卜无情笑道:“但不知你家将军是高守义还是吕奉先?”
此人果然叼钻刻薄,难怪会对高祺面露不满,不过,不怕你是秦桧,就怕你是岳飞,田丰亦笑道:“高将军亦我家将军,吕将军亦我家将军。”
须卜无情‘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作‘忠臣不侍二主’,但不知田使者即侍高守义,又侍吕奉先,当不当得忠臣二字。”
田丰从容道:“我闻贵族百余年前已经向我朝称臣,即为当今天子之臣,阁下不单为单于之臣,亦当为我大汉之臣,然则,须卜大人到底是汉臣还是奴臣?此间又岂可用‘忠臣不侍二主’来形容?我与高将军,乃义气所投,故致之生死以效命,而高将所效忠之吕将军,亦当为田丰之主,此主之主,有何二心耶?”
须卜无情顿时哑口无言,高祺突然一拍手掌,道:“说得好,田使者果然铜牙利齿,难怪高守义会派你来议和,据闻高守义一生未尝一败,却不知为何前番二败于我家单于,更是不如我军中第一勇士呼衍勇,呵呵,莫非这就是所谓攻无不克的陷阵营真正实力?亦或你家高将军别有良图?”
此言一出,刘豹等人果然露出倾听神色,的确,攻无不克的陷阵营为何屡败于呼衍勇之下?
田丰暗骂一声汉贼,面不无改色道:“再精壮的猛士也有疲惫的时候,再凶猛的雄狮,也有睡觉的时候,陷阵营千里奔驰,自睢阳走萧县,十数日不曾合眼,以为疲师,却也于萧县城下大败贵方,斩首数千余级,此事单于及在座诸位全都一清二楚。”
刘豹等人面色不自然,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特别是当日那主将都侯更是颜面无光,不单在萧县城外折损千员,在郑陂更是死伤惨重,还被赵子龙单枪匹马斩了一名渠帅。
见高祺不敢吭声,田丰继道:“但是再精壮的猛士也有疲惫的时候,陷阵营经此一战,勇士们已经力去其九,只余一丝之力,敢问诸位,陷阵营以一丝之力如何能战赢以逸待劳的呼衍勇将军?若还能胜,当非人,而乃神。”
高祺终于开口,道:“田使者之意,便是我军胜之不武?”
他也知道高顺败得有些蹊跷,所以才劝刘豹不得放松警惕,现在听田丰一说,也觉得陷阵营不应该这么所向无敌,一支军队不可能百分百做到战无不胜。
田丰冷笑道:“虽不致于,但也有嫌疑。”
高祺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须卜无情见高祺也被田丰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有一丝欢喜,接口道:“那么高将军何不整备兵马再与我军决一死战,为何却要派遗贵使前来议和呢?”
刘豹道:“不错,为何不战而要议和?”
田丰站起身子,走到中央,对刘豹行了一礼,道:“单于,请容田丰道来。”
刘豹道:“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