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与玉华宫同属子午岭一脉的薛庄也是个避署胜地,凉风习习,邱仆承的心却平静不了。
武盟各派汇集薛庄山脚下后,集力向薛庄发起进攻。归一教也聚集了公子长老貔貅团的全部好手,同时调遣来外堂各派掌门精英,与武盟遭遇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其结果以武盟阮也放、姚知诤、莫应拾三大高手中计遭擒收场。当日他们三人被谢璟肆引到一片桦树林中,进入才发现桦树成阵法布置。此阵依据天狼阵的阵底为理,以叶助势,三大高手被困其中,不堪其扰,终不敌谢璟肆和归一教的六名长者联手,全部受伤获擒。武盟痛失三大门派的掌门,受人以柄,无奈只得撤回山脚,从详谋思对策。等到邱仆承到达薛庄时,他们已停留了十多天。
邱仆承进入武盟营帐腹心颇为顺畅,沿途哨岗多数认得他,所以没有惊动多少人。不过一路走过,迎着道道欲避似闪的目光,总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各门各派以本门驻扎,天南派在这密集的帐篷间靠中心的位置,当纪玲看见邱仆承时,浮现的笑靥由表入里,如释重负。邱仆承没想到遇上第一个熟络的人会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也喜不自胜,快步走上前忍不住就要抱她。纪玲一矮身急忙躲开,左右瞅了瞅,面飞红霞嗔道:“干什么?这儿许多人呢!”邱仆承爽快大笑道:“怕甚?谁不知道咱们是一对儿?”“我去告诉师叔祖!”纪玲跺脚跳道,就往一顶大帐跑。刚出两步,那帐门帘掀开,郭渑当先走出,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喜悦道:“对呀!谁人不知你们就是最最般配的一对璧人!”乃后伍行沐露了面,其后跟出来藤代远、刘慎恒、石门龙、李厚山、方延拓、葛炎和另外一些门派的首要。
邱仆承与纪玲均有些不好意思,借着与大家作礼掩饰窘态。邱仆承问候过其间的长辈,向方延拓笑道:“我就说过会与方师兄再见面的!”方延拓回笑道:“沾了邱兄弟的仙气哥哥才侥幸捡条命!”“要有也是鬼气!兄弟会了趟阎罗王将他小小恐吓了一番。”邱仆承开过玩笑,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道,“当初阮前辈得知方师兄涉险,日日夜夜的担忧,没想到如今阮前辈也有危险了!”方延拓勉强挤出的笑容迅速消散,目露凶光道:“师父若掉了一根头发,我就剁了姓谢的他女儿。”邱仆承听出他的话意心中惊骇不已,强自按捺住紧张试着道:“那魔女在咱们手上?”方延拓示意众人中一个玉面粉腮的男子道:“老天开眼,让那妖女落到了虚谷派的余师弟手上!”“你就是邱仆承?”余姓男子轻笑两声,丹凤眼里透出傲意道,“本人余从水。”邱仆承早就听说过莫应拾门下武功最高的弟子叫作余从水,这还是第一次谋面,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谢蜒溪,答问道:“在下正是,余师兄的大名早有耳闻啊!对了,那魔女被擒是什么时候的事?”余从水不答,脸上似笑非笑,方延拓代道:“五天前。”邱仆承很想立即就知道谢蜒溪有无受伤,只是他更明白继续追问有多愚蠢,故而压下心中冲动。
众人又随意聊几句便散了,只留下天南派众人和郭渑。郭渑还念怀着扬州一别,走近邱仆承即道:“在扬州谁人扯大谎留住纪姑娘,邱少侠没上当吧?抓住那家伙没有?”邱仆承装得愤慨叫道:“拿不清楚是哪头驴子坏了牙,叫我知道非剥了他的驴皮。”郭渑笑道:“老朽来此会上纪姑娘后,她听说你受了欺骗,深恐你遭到暗算非要去找你,若非老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劝阻,你们现在就见不上面了!老朽估料得没错吧,丫头?”纪玲窘然,心中却尽是感动和甜蜜,以为邱仆承千里迢迢的赶来只为确认自己的安全。李厚山一旁解释道:“我们当时都挺着急,是郭老对你充满了信心,才没乱掉方寸。后来派出几名弟子南下去找你,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来了,看来没会上是你自己赶到的。”邱仆承想着谢蜒溪的一个谎子惹得大家都着急,心下羞愧难当,道:“仆承只是被戏耍了一番,那人倒没起恶意。”郭渑又问别后情形,他圆了个谎,称一番曲折后才得知纪玲来了薛庄,自己仍不放心便赶了来。郭渑听他说并无损伤,也没上心,又说了一段话,讲归一教如何杀了万祖基,以及阮也放三人怎样个不幸中计,就离开了,临末还让他多想想办法营救。这些邱仆承前几天在路上全知道了,随伍行沐等人入帐后,又细问一些武盟、归一教近况,就陪纪玲儿女情长去了。
入夜,邱仆承来到一顶不大起眼的帐篷前,同门口两名守备打声招呼后钻了进去。帐内谢蜒溪安坐于床上,毫发未损,见来人是他一双美目炯炯有神。邱仆承一颗心放下,走到她旁边坐下,提起几上的水壶斟上一杯自饮。谢蜒溪伏起身子,凑到他衣襟前吸了几口气,撅着嘴道:“你身上全是那媚狐子的气味,一来就跟她勾勾搭搭。”邱仆承道:“这不是你现在该管的。”谢蜒溪眨巴几下眼睛,娇声道:“那你让管什么?对了!你不去找你的大将军了吗?怎么,又让人赶鸭子出来啦?”见邱仆承脸色变臭,忙道,“人家在意你嘛!他黄巢什么东西?不值得咱家仆承替他卖命!”邱仆承干咳一声道:“你别乱叫乱说,我只是半途遇着点变故,这次没去成。”谢蜒溪浑没在意,道:“我被抓了!仆承,以后我和天南派那碎妮子一起伺候你好不好?你别让他们伤害我。”邱仆承听得心头一荡,忙道:“你知道眼下利害就好。你怎么就不小心呢?怎么被抓的?”谢蜒溪无限委屈道:“人家倒了大霉还不够吗?”说罢佯作生气,低眉不语。
过了寸许时间,邱仆承向帐门扫了一眼,迅速脱下外面的絅衣递给谢蜒溪,压低声音道:“快穿上!”谢蜒溪凝眸注视着他手上的衣服,胸口仿佛被压住一般,眼里闪出泪花。邱仆承见她竟激动成这样,暗生惭愧,柔声道:“穿上,快点把头发弄弄。”谢蜒溪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道:“你衣上有别人的气味,我不穿!”邱仆承急得恨不能跳脚大骂,轻声苦苦哀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要不要我跪下求你?”谢蜒溪强自笑道:“看你真有没有这个诚意?”邱仆承气恼的凑到她耳边道:“他们商量着拿你换人,否则就一天天的折磨你,逼你爹就范。你这几天是不是被关脑子锈掉了?”谢蜒溪仰起头道:“你在乎我,爱我,对吗?”
邱仆承不敢与谢蜒溪对视,轻步走到帐门后,趁外边两个守备大意迅速封住他们的穴道,回帐后道:“我只爱玲儿,这是在报你昔日放我出冷月滩的旧恩。”谢蜒溪道:“你不敢承认我不管,我只管爱着你!生死我不在乎,我不能让你为难。”邱仆承强迫自己压下澎湃的感动,近身伸手轻轻摩挲她的脸庞,端望着她温柔道:“傻丫头,你若出了事,让我这一辈子如何心安?”谢蜒溪听他说出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用脸颊挤擦他的手掌,喜极而泣。邱仆承替她披上外衣,小声道:“迟则生变,小溪,快些走!”谢蜒溪终于不再反对,穿上衣裳,将乌发挽上和邱仆承相同的发髻,两相又仔细比较一番。邱仆承以真气相助拍开封住她内力的穴位,叮嘱道:“出门后切不可松懈,很多高手埋伏在暗处,就等着你爹来救你这个宝贝女儿。”谢蜒溪甜甜一笑道:“他不会想到有人先他一步救我。”邱仆承又跟她细讲自己白天探好的逃跑路线,谢蜒溪用心记下,毕了笑称他一声长辈。
谢蜒溪迅疾出帐,旋又挑开门帘,伸头进来扮了个鬼脸,方才消失。邱仆承待她离开开始寻思接下来的打算,可没一会儿帐外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只道谢蜒溪复又返回,正想迎上去斥责两句,一看见现出的面孔顿时傻了。
纪玲寒霜着一张脸走进帐内,冷冰冰道:“不错啊!舍君一命救红颜,邱公子多情得很呢!”邱仆承差点被她抓个现行,心中惶遽,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纪玲看在眼里,又怜又气,努力绷住脸。邱仆承涌出一身冷汗后,方有话道:“玲儿,你别生气!我之所以放她走,是在还她的旧债。”纪玲甩开头不应他。邱仆承忽然想到她踩着谢蜒溪的脚步而来,或许早就发现了,遂道:“谢谢你玲儿,没去为难小溪。”纪玲本想听他几句哄就不计较了,听他提这里,火气又窜上来,冷言道:“你就去体贴你的小溪吧!”气冲冲走出帐外。邱仆承下意识想去追她解释,一念想到决定的事,便收住了脚步。
纪玲走到帐外,许久没见邱仆承追出来,既负气又委屈,使劲噙住泪水不往下掉。生了一通闷气,终究过于担心他去冒险做傻事,重新回到帐内。
邱仆承看到纪玲去而复返非常意外,着忙迎上,她却拐开他走过。邱仆承搔头摸耳,讪讪而笑,复又近去鼓捣腮帮子逗她开心。纪玲丝毫不假以颜色,清声道:“你把人放走,怎么向岭南三派交代?”邱仆承不想让她忧心,道:“‘胸有成竹’这词能领会吗?你还不相信我?”纪玲冷笑道:“你当归一教无人吗?就算是师叔祖,独闯薛庄也要顾虑三分。”邱仆承见她已识破自己的心思,只好道:“阮前辈对我有授剑之恩,我会有办法救他们的!”纪玲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一会邱仆承见她肩头耸动,大吃一惊,转到她面前,俏脸上已泪水涟涟。邱仆承心痛如绞,用衣袖拂拭她的眼泪,细语道:“我不该骗你,但没有其他办法,我只能冒险一试。”纪玲任他擦拭,咽声道:“你当别人都傻吗?我究竟算你什么人?”邱仆承搂住她道:“我把你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想让你受伤害,不想让你痛苦,不想让你为我白白担忧。”纪玲道:“可我在意,每次你有危险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想为你担心,我想每当你有危险时都能在你身边,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一起去薛庄。”邱仆承断然道:“不行!我一个人就算被擒,也会想办法脱身。你若有事,我,还有整个天南派都会乱了方寸。”纪玲凄然笑道:“你算什么人?屡次坏人家好事,就算有谢姑娘拼死护你,谢璟肆未必就不杀你。”邱仆承含笑道:“你忘了我是谁?我有九条命!哪容易被人抓住?哪容易死呢?”纪玲伸手掩他嘴道:“你别口口声声提那个字。你一生都会逢凶化吉!我相信你,可我相信不了自己!”邱仆承抓住她手道:“我给你信心。”纪玲摇头道:“你别想扔下我……”颈后一麻,脑际一团空白迅速弥散,软软倒在了邱仆承怀中,满含幽怨的双目缓缓合上。邱仆承轻轻拍打几下她的背,贴耳低声道:“静静睡一觉,醒来我又会在你身边!”抱她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