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昔庄果真得到了山下的讯息,防范稀松许多,五条人影穿行在夜幕中,似鬼魅般时隐时现,绕过所有明岗暗哨。()纪玲来过一次薛庄,只是那时被薛家兄弟骚扰不得安生,在庄内的走动很是有限。她见邱仆承熟门熟路,不由忆起他说过的与薛暂厮混的趣事,暗觉好笑,又替薛暂之死同情。
进到薛祠,邱仆承一颗心冒上了嗓子眼,堵住呼吸,紧张得气都不平顺,打开秘道口那一刻,甚至都害怕进去。纪玲在黑暗里抓住他手握紧,他这才有了勇气。伍行沐等人也很揪心,直到最终看见阮也放三人平安无佯,绻缩的心才舒展开来。三人面色如常,从察觉到有人向秘室走近到发现是邱仆承等人,均无大惊大喜,令进来的人钦佩不已。伍行沐、藤代远、刘慎恒分别替阮也放三人诊脉,毕了互视一眼,各自摇头。邱仆承暗叹一声,走去蒋松身前。蒋松只道他要灭口,惊恐万分,乞哀道:“不要杀我!”邱仆承蹲下身道:“你该知道你泄露消息给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就看你自己在别人面前口风紧不紧了!”说罢掌心按在蒋松胸膛上,真气一吐,后者缓缓昏厥过去,恍惚中绝望的默哀“我要死了!”
邱仆承解开蒋松被封的穴道,回身向众人道:“列位前辈,仆承有一事相求!”众人诧异,姚知诤道:“邱少侠有事但说无妨,你于我等有大恩,自当厚报。”邱仆承躬身拜道:“仆承不敢挟小恩要求前辈们,此事是仆承的请求!”纪玲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默默走到他身边。伍行沐道:“说吧。”邱仆承理好头绪,道:“众所周知,当世只有仆承一人曾出入薛陵密堡。焚剑藏于薛陵近百年,折毁后,有许多人臆猜墓中另藏有无数财宝,至近武盟会师子午岭,这个猜测更是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多少对薛陵宝藏有所耳闻,听他说起,也都静下心来聆听,一边推度他到底想说什么。
邱仆承续道:“仆承在此可以向众位前辈明誓:薛陵内若有宝藏,我邱仆承不得好死!”众人越发疑惑,伍行沐皱眉恼道:“好端端的,起什么誓?你说我们相信你便是。”邱仆承道:“这事原来也很简单,仆承带人入陵查验就好。()但仆承心中存着一个人,对他感激、景仰!焚剑的可怕,非持剑者是不能完全想象得到的!焚剑不仅能杀人,对持剑者也是一个催毁的过程。起初它能控制人的躯体,渐渐的它会迷丧人的心志,最后完完全全将持剑者控制成奴隶。当初仆承往天山一路,天下人所看到的我将焚剑舞来弄去,那都是表象。焚剑之所以能安安静静的被我耍弄,那是因为,它出陵之时受了重创。”众人颇奇,会是什么竟能让焚剑受到重创。邱仆承停了一阵,再说话时声音已略带颤抖:“薛庄后山不远原来有个小湖泊。我拿焚剑出薛陵后,不巧撞上薛茂麟带的一帮人,无知莽撞用了焚剑,将他们屠了个精光,连薛前辈那样的高手,竟也不合一剑之力,惨死于剑下。杀他们时,我的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快意与冲动,夹杂着小半清醒,和渗透脊椎的恐惧。我想住手,可我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人倒在面前。一飙飙鲜血喷在脸上、身上、嘴里,就像有个人在支配着身体,肆虐的杀人,让我看着、数着,一声声的告诉我,看,都是你杀的!”
这是邱仆承的噩梦,他从来不敢去回忆这段被封锁的往事,想都不敢想,如今逐句说出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纪玲从前听他说这事时轻描淡叙的一句带过,怎也没想到竟是他最畏惧面对的,现在听他重新说起,心跟着绞痛。其余几人听着邱仆承的描述,也忍不住的为之心怵。邱仆承平静了许久,才淡淡道:“于是,我把焚剑扔进了湖里,原以为剑葬湖底,世上从此就再也不会出现,却怎么也没想到——湖干了!”众人皆想万年玄冰原都被焚剑融化成水,蒸干一个小湖又何在话下;转念又想如果是自己,纵然见识了焚剑的恐怖,又会否将它扔进湖里呢?难以知晓!
邱仆承收敛心神,拍了拍目闪泪光的纪玲表示自己没事,又道:“多年以前,我也和世人一样厌恶憎恨薛齐,直到手持焚剑,我才渐渐的了解他,同情他,既而佩服、敬仰!就像对我自己。薛齐的遗体就置在陵中,所以无论世人如何猜测,怎么传说,我都不会领人进去,打搅他的清安。”他此刻已下定决心,无论自己将来有怎样的命运,决不开启薛陵。
众人默然,各揣心思,面上均露出理解的表情。藤代远思索道:“邱少侠是想查出造谣者来澄清事实?”邱仆承摇头道:“就算找出始谣者,也阻止不了天下人的想象。仆承是想各位前辈代为转述薛陵内的景况。”刘慎恒率先领悟道:“原来邱少侠放消息称三位掌门藏在薛陵,用意不仅在迷惑归一教人,也在通过我们这些老头子告诉天下人没有宝藏!”邱仆承拱手拜道:“事切从权,仆承不想被一些贪婪之徒搅得永无宁日,动了点小心机,请各位前辈见谅!”众人爽朗大笑,不以为意。莫应拾道:“我们藏身薛陵,你等大义搭救,就这点小事,对吧?”邱仆承笑道:“差不多这个意思。”莫应拾道:“我先以为有什么大事,你说得那么郑重。动动嘴皮子的事,你救我们出虎口,助你辟谣,算得了什么?”阮也放道:“不仅如此,我们再帮你揪出究竟哪个王八蛋乱嚼舌头根子,撕烂他的嘴!”邱仆承喜道:“有劳各位前辈!”当下描述薛陵内景,末了再次相谢。待他说完,伍行沐清了清嗓子道:“好了!耽搁许久,是时候回去了。”矮身负起旁边的姚知诤。藤代远和刘慎恒也分别背起一人,离开薛祠。
晨光熹微,几大门派开始连番催促去迎救三大掌门,找不到伍行沐,便逮住郭渑不放。郭渑找足借口,直磨到巳时实在无法拖延才整结群雄,装模作样的激励士气,当带头跨出营盘那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正举目向天问路,有人叫道:“咦,那是谁?”引得旁人七嘴八舌。郭渑心弦一紧,祈祷般的缓缓转动视线。群雄中他内力最强,目湛视远,一下子就认清了远方那些黑点般的人,高兴得蹦高七丈,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群雄见他莫名兴奋,打紧追去,近了一程,陆续有人激动喊叫:
“哎哟,是伍前辈!”
“天啦,姚掌门!”
“嗯,阮掌门,还有莫掌门。”
“师父,您等着,徒儿来接您!”……
当天晚上,郭渑邀请邱仆承一起去商讨武盟下一步骤的行动,后者婉言谢绝,当被问到意见时只提了句撤离,便去找纪玲了。去到纪玲账外,她刚好在沐浴,惹得邱仆承一腹心猿意马。在外静守少顷,纪玲终于洗毕走了出来,脸上晕着浅浅一纱薄红。一袭榴色襦裙,托着美人出浴后的慵散恬淡,让邱仆承久一阵魂游身外的痴傻。纪玲心下羞喜,提着裙子转了一圈,妮声道:“好看吗?傻子。”邱仆承定了定神,又压下浮上心头的离意,道:“好看得迷人,却不最美。”纪玲一愣神间马上明白他又要绕着弯的取悦自己,偷偷着恼,又有些喜欢,道:“是吗?你见过比本小姐更美的人吗?”邱仆承道一句“还没来得及见!”,凑到她耳边又细语一句。
纪玲面色骤然酡红,啐道:“谁要与你成亲?想得美!”邱仆承看她娇嗔羞恼,心中的话再不舍得说出口,只是眼里的留恋深情,怎么也掩饰不住。纪玲见了,道:“你来有什么事?”邱仆承张了张嘴,仍无法说出口。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纪玲很快明白了他的来意,笑道:“你这次又去哪?能不能捎上本姑娘呢?”邱仆承又惊又喜,想想这次所去凶险不大,说道:“玲儿,你愿意陪我一起吗?”纪玲点点头道:“你还没说去哪呢!肯定不是去南边,否则你用不着这个时候就来道别。”
“知我者,玲儿也!”邱仆承腻声道,见拳头来打,忙又道,“朝廷纠兵数万正在攻打河东的大同军,这事你可知道?”纪玲听他说这些兵戈铁马,不满的收回粉拳道:“你说的是沙陀人吧?那个节度使的使职来得好像不很正当,朝廷先两年忍了他,而今南边义军气焰扑了,留出手来打他也不足为怪!”邱仆承奇道:“咦,玲儿,你竟知道这么多?”纪玲厌恶道:“这次武盟齐聚子午岭,浩浩荡荡近两千人,进关不能不顾及朝廷的感受。师叔祖和郭前辈派人查探官府的态度搜集到些信息,才知官府正在云州用兵,无暇顾及我们。我知道这点点算得了什么,我还不想听到呢!你说说,又想干嘛,是不是看到哪里交战,你心里就痒痒啦?”邱仆承不悦道:“别胡说!好像我是个嗜血狂似的。从前跟你说过我有个结义兄弟叫卢以旬,还记得吗?他现在在大同军中担任部将,这次交战,我不是很安心,想去看看。”纪玲道:“哦!我也去!不过咱先问问郭前辈,他比较清楚当前的战事进况。”邱仆承点头同意,瞥见附近几个通脱不拘的汉子正肆无忌惮的盯住纪玲看,道:“咱们找个地方慢慢等郭前辈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