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仆承脑中更乱,当今方镇林立,比之七国更加复杂。(读看 看小说网)以秦国商鞅变法后的国力,灭六国尚需积攒一百多年的能量至嬴政即位,更何况现在呢。还有一点他连想都不敢想,从孝公到始皇帝七代无一昏君,纵观后来朝代,这简直算得上是个奇迹。
卢以旬也跟邱仆承想到了一块,道:“若拿唐室与周室作比,当今天下之势,比之七国更乱更杂。谁若有大统之心,而不抱百年长久之策,他就是自取灭亡!所以大哥,急躁焦虑是丝毫没用的,难道当世还有比嬴政、刘邦、杨坚、李世民更千古一帝的人物吗?没有!李克用不是!高骈不是!黄巢更加不是!黄巢这般折腾,就算哪一天攻破长安城坐上皇位,他也只是一头养肥了待宰的猪!”他这话说得激愤难听,可邱仆承心中雪亮,这个比喻最是恰当。昔年黄巢科考进士不第,作了首《菊花》短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举事后邱仆承追随黄巢身边时,也屡次听他讲起要破长安城一统天下,虽然豪迈,却尽显急躁。倒是那些野心勃勃的藩帅们,趁乱借剿匪之名悄悄扩充兵力,为时后诸雄争霸积蓄力量,这些人才最为可怕。
邱仆承问道:“对李大人二弟也没信心?”卢以旬摇头笑道:“李将军只是个将才。——大哥,兄弟跟你讲这许多,一为化你心结,二要告诉你,你念与黄巢的交情可以,可千万千万不能把自个儿全搭进去!有些事物唯有时间才能化解,人力是勉强不到的!”邱仆承在侧伸出右手,卢以旬早将渔竿放下,见状亦伸出右手,两手紧紧相握。
过了一阵,卢以旬笑道:“要不咱兄弟俩也学那桃园结义来个乱世争雄,大哥也过过皇帝瘾?”邱仆承白眼一翻,用肘轻捅他背,笑骂道:“我有几斤几两还有自知之明,小打小闹还行,逐鹿天下,你是在取笑大哥。”卢以旬正色道:“大哥不可枉自菲薄!兄弟也算阅人无数,倒是觉得大哥最有潜质堪当大任!”邱仆承骂道:“还来糗我!”卢以旬道:“兄弟认真的!大哥总比刘邦强吧?说到了不起的英雄,刘邦连边都沾不上,可他知道最紧要的‘知人善用’四个字。(读看 看小说网duankan.o请记住我们的网址)当然,他身上还有其他许多优点!”邱仆承觉得他越说越不靠谱,道:“别说了!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卢以旬并不相逼,重拾先前的话道:“其实天下之势也不全然如刚才所说的那般悲观,办法还是有的,只是时机尚不成熟,将来再说。”邱仆承怕他又提争鼎说法,便不多问,两人当下收拾钓具,划船回岸。
邱仆承心头淡去一层内疚,并没因此感到轻松,反而又蒙上一层迷茫,脑际盘旋着与黄巢的旧事,思绪久久不能平复。他的异样很快被纪玲发现,独处问起,便将卢以旬所说的复述一遍。纪玲听完感慨道:“你这二弟很不简单啦!”邱仆承想起与卢以旬的初遇,笑道:“当我初见那个为了马可以委身为仆的马倌时,我就喜欢上了他。”纪玲白他一眼道:“说你俩惺惺相惜,行了吧?”邱仆承哈哈大笑,心头阴霾又散去些许。只是这一宿夜,他终究辗转没能入眠。
邱仆承感慨别易聚难,纪玲和许莹也生金兰之情,两人在云中足足羁留了一个多月,过了八月,他们才动身告别。期间长安一直没有再出现讨伐的迹象,趁着闲暇,邱仆承托卢以旬遣人问候莫应拾,得知他得到的真切是清风化功散的解药,功力全复。又听他说,章柒门和岭南派也有神秘人送解药,只是当三派派人登门向梅山派道谢时,藤代远竟然矢口否认解药系梅山派所赠。这桩事蹊跷得很,令邱仆承和纪玲庆幸之余又惊奇不已。
临别邱仆承将石丝云甲送还给了卢以旬,而今他武功增进,自保绰绰有余,后者更需要它。卢以旬夫妇备足盘缠,依依相送,十里之外才留步挥别。邱、纪两人南下之旅了无牵挂,颇多闲情逸致,一边赶路一边游玩到达洛阳城已值九月下旬。
抵洛阳第二天,邱仆承陪纪玲在城内逛了一圈,方才尽兴而归。晚上两人在客栈大堂用膳之时,忽有旁桌一个人道:“唐兄,你从岭南而来,说说匪军又祸害了哪些地方?”说话的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与他同桌吃酒那名姓唐的身形瘦小,看穿着似是行商。邱仆承先前并没怎么留心他们,此时听说到匪军,心知十有*指的是黄巢军,便与纪玲用心倾听。弗料唐姓客商似有顾忌,小声对胖子道:“再说。听闻洛阳城的满香楼是个好地方,兄弟慕名已久,宋兄今晚一定要带兄弟了却心愿!”宋胖子色与神授,压住笑道:“我也许久未去,今夜咱哥俩来个醉卧花丛中,哈!美哉!”他俩声量很小,仍逃不过邱、纪二人的耳朵,满香楼虽从没听起,但一听名字便知乃花柳之地。纪玲不禁绯红了脸,在桌底轻踢邱仆承一下。邱仆承想知道义军新近形势,没有理会她,仍仔细听着,只是唐姓客商与宋胖子惦着好事,没吃几筷子就迫不及待走了。邱仆承随后向纪玲道句“我去去便回!”就走,后者没有阻拦,独自用食。
一会儿小二来收拾宋胖子两人桌面,看见两个菜没动,其它的菜也吃得很少,嘀咕道:“这两人真怪!”纪玲听他话有不满,问道:“他们用饭没记在帐上吗?”小二早就留意到她这绝色女子,先时一直在偷瞧,此刻美人搭话,忙打起精神端正道:“回姑娘话,这两个人赖帐倒没有,奇怪的是他们以前都吃得很随便,今天这么丰盛的菜,反而吃不好了!”纪玲顿生疑窦,道:“他们来了几天?”小二道:“四天。”纪玲自昨天来就没见过这两个人,还以为他们是刚刚入店,而且方才他们的神态言语,分明是唐姓客商刚到洛阳,宋胖子替他接风洗尘。纪玲不动声色的向小二道谢,起身出门。
大路之上宋胖子问了两次岭南事端,唐姓均没作答,待引他进到一个里巷停下,才要说开。邱仆承躲在暗处,弄不明白两人为何弄得像作贼似的神秘兮兮,只听唐姓客商道:“宋兄,岭南出大事了,广州出大事了!”宋胖子奇道:“这年头更朝换代都属平常,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唐姓客商被他一句话说得折服不已,道:“宋兄好胸襟!可你若知道了黄巢天怒人愤的作为,就没这么平静了!”宋胖子听有深意,“哦”道:“讲讲!”唐姓客商道:“黄巢在岭南作乱,进逼广州时,向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索要官职,讨广州节度使。李迢没答应,他便率领匪军攻破广州城,捉住李迢,还大开杀戒。”
邱仆承心头揪紧,呼吸随之急促,忙屏气凝神。听到宋胖子不以为然道:“黄巢杀人,可算不得新鲜事!”“这次可是屠城!少说有十万多人遭了他的毒手!”唐姓客商仍心有余悸,提起这个数字直吞舌头。邱仆承脑际轰的一下天旋地转,心似刀椎,差点立即冲出去掐他脖子追问真实。
宋胖子吓了一跳,道:“这么多人?恶魔!杀人如麻,比薛齐还要心狠!”唐姓客商忽幸灾乐祸道:“这种人当然要遭报应,可不,立刻匪军就传上了疠疫,嘿嘿,才几天时间,这群土匪病死了一半,报应来得快吧?”邱仆承心还没痛完又是一惊,胖子已问道:“过于玄乎了吧?你没骗兄弟?”唐姓客商道:“骗你作甚?岭南山林湿热,那群土匪水土不服惹上疠疾,死得快有什么?再说他们杀了那么多人,难道那些鬼魂善罢甘休?”宋胖子打了个冷战,道:“那群土匪还敢呆下去?”唐姓客商冷笑道:“他们敢吗?怕得要命,溜了!从桂州水路下湘江,打算北上,现下又不知道哪个地方在遭殃了!”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后,才往巷外走,邱仆承缓步现出身堵在巷口,冷森森道:“你们是什么人?编造谎言意欲何为?”唐宋两人不慌不乱,一齐道:“这是真的!”邱仆承刚才所言多是自欺欺人,见两人这番镇静表现,立即会意他们是专门讲给自己听的,得了一线希望,喝道:“还敢瞎说!我灭了你们!”这时有人在他身后叹息一声,道:“他们没有瞎编!”邱仆承听到那清婉的声音,又惊又喜,回头叫道:“小溪,是你!”
谢蜒溪深深的凝视着邱仆承,她比以前又娴静了许多,后者不自觉的对比起人在经历无数事之后的成熟,这让人心酸。
唐、宋两人恭谨的走到谢蜒溪面前,躬身拜道:“小姐!”谢蜒溪挥手让他们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