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片刻,前去跟踪的亲随回店复命,告知那两人去了朱温的府上。邱仆承脑袋瞬时“嗡”地陷入淆思:“朱温,竟会是他,他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此人温和背后真的包藏一颗祸心?当真如此,又能不能认定介文海之死也与他扯得上关系?”邱仆承不能肯定这个设想,他还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黄巢如今对朱温相当信任,若这件事从头是黄巢的策划,将完全属于另外一个性质。真若这般,就说明黄巢已生介心,开始秘密派人调查溯军,邱仆承越想越慌,心乱如麻。
邱仆承当即放弃了去造访贺之劣的想法,带陈池和聂容化出城。路上他仍然忧心忡忡,无论如何,朱温此人,以后必须严加防范。溯军的横空出世,并在短时间内声名大噪,必定会惹来某些人的嫉恨,也必然会招致他们的攻击、暗算。这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若连黄巢都来警惕,那就真正危险了,所以在眼下关口,溯军绝对不能扩张。
翌晨溯军操练,邱仆承将陈池和聂容化从几百人中叫出,心平气和道:“你们两个昨晚与人喝酒,说了什么话,还记得吗?”两人昨夜醉得够狠,到现在头颅还炸痛,一时也记不起说过的话,倒先惊讶于邱仆承怎会知道他们的事。邱仆承又道:“还能记起怎么回来的吗?”两人又疑,暗想不是二金送回来的吗?陈池道:“别人背回来的!”邱仆承道:“你们喝得兴起我就坐在你们身后,所以不必奇怪我知道你们的事。你们不是那两个人、而是我们送回来的。”陈、聂二人大惊,酒意也被完全吓醒,拼命的去想昨晚说过的话,慢慢勾起一些,越想越是后怕。他们正要请罪,邱仆承打断道:“那两个人是谁?”陈池老实作答道:“他们是金泉和金广两兄弟,是盖谷将军的部下。”邱仆承道:“可我派人去查他们,他们不叫金泉和金广,也压根儿不是亲兄弟,更不是盖谷的手下。”他只是打算警告溯军将士提高警惕心,并不想引发义军之间的矛盾,所以没有揭穿那两人的真正身份。
陈、聂二人脸色大变,惊悉这事变得复杂,弄不好还成了通敌,吓得跪地道:“属下知罪,请将军责罚。”邱仆承命令他们起来,道:“事情还不严重,那两人也是义军的人,想来是想探我们的底细。”赵啸沉声道:“他们是谁?想暗算溯军,他们就应该知道,刀,也可以挠痒痒。”邱仆承已让两名亲随封了口,如果陈、聂二人将来不冤家路窄撞上二金,没人会知道是朱温所使,道:“他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让我们明白,已经有人对我们不爽了,将来你们行事要时刻小心凡事多留心眼,别让人抓住把柄。陈池,聂容化,本将可以不罚你们跟那两个人说过什么,但不能不罚你们太不自爱轻易落入别人的套,若他俩怀有杀心,你们今天还能站在这说话吗?每人二十军棍,认不认罚?”陈、聂二人好不惭愧,慌忙谢罪。邱仆承令人当着众将士的面各杖责他们二十军棍,事了向众人道:“你们应该感谢他们两个,他俩是替你们受的处分。若非他俩,我们还不知道有人在脚下使绊子,他日更会有人为此付出血的代价。我也一样!我们在共同筑就一个神话,一个传奇。神话是一万次成功背后的谨慎,而神话的破灭,也许仅需要一次自满,再搭上成千上万条生命。”众将士无不动颜。
这日黄巢请邱仆承入城封赏,在众将领面前给溯军杀敌神勇的将士一一表功,唯独剩下主将邱仆承,最后道:“仆承,你为何不给大哥尽力!”邱仆承微愣,拜道:“末将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请大将军指正,末将一定改正。”黄巢呵呵笑道:“你谛造的溯军如此威猛,却才训练区区两千人,怎么够?仆承你得多替大哥着想,为大哥多分些忧啊!我给你指派两万人,有没有问题?”邱仆承无喜只惊,心想这是在试探吗?他定定的望着黄巢,后者那藏在笑脸后的眼睛里他却只看到古井不波。
邱仆承失落到了极点,哪怕黄巢是在试探自己也没这么失望,他是多么希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些什么,找到从前那个霸气逼人而又不失真诚的黄巢。可现在,他的激情,他的英雄气概,似乎在渐渐被一种权术者所特有的城府所掩盖。邱仆承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悲痛,伤感道:“溯军只是为大将军开山劈峰的战斧,需要利刃。人太多,它只会变成钝器,也就失去了他原本的锋芒。所以溯军有两千人足矣,少了则补,多了亦无用处!”
众人中朱温听到邱仆承的回答暗叫糟糕:他不是想扩军到五千人吗?现在给了他一个台阶,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黄巢吐了口气,想起朱温跟自己说过的话,当下向他狠狠瞪了一眼,又道:“这恐怕不好!将士们在沙场上流血拼命为了什么,得不到升迁,久了就算大家不说心里也会有怨言。”邱仆承也想到过这个问题,道:“他们中确实有不少人堪当大用,仆承倒有个主意,只要他们愿意,又得其他将军赏识,可以考虑让其中某些人升迁到别的将领麾下。”
邱仆承身边的十几名将领闻言怦然心动,溯军的人,个个可都是好汉!尚让更是握住邱仆承的手道:“此话当真?真的话,先让兄长挑选几个,你到时可别心疼!”一旁黄揆急道:“尚让你怎能这样?做人要地道!”其他人也纷纷出言指责尚让,惟朱温心生一计,暗地冷笑。当着黄巢的面尚让等人适可争吵几句便见好平息,黄巢亦有喜意,道:“这确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论功行赏完毕后,黄巢指退众将领,唯留下朱温。朱温早已拟好应对之策,丝毫不见慌张。黄巢细致观察了一阵,方道:“朱三,你可知罪?”朱温面不改色道:“大将军责罚,朱三认领,但朱三绝无过错!”黄巢怒道:“你还不知悔改!”朱温跪地道:“昨天,刘止、王方去吃酒,的确遇着了两位溯军兄弟,因为是旧识,他们坐到了一起。不料喝到一半溯军两位兄弟竟仗着酒兴盛气凌人起来,口中不断挖苦其他各部义军,还拉刘止王方也加入溯军,说溯军正在招募新人,迟了就没他们的份。卑职这些话句句属实,大将军大可去找溯军那两位兄弟对质,酒肆的人也能作证,卑职若有半句假话,愿以死谢罪!”黄巢见他言之凿凿,就信了几分,却没立即放过他,冷声道:“你讲他们说什么来着?‘溯军招兵买马要多少就有多少唯一的阻碍只有黄巢’,今天给他们人,为何不要了?”朱温哭丧着脸道:“他们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还说将功高于主便是罪过,大将军虽然表面宽和,骨子里却没有两样,所以溯军一下子不会招纳太多人马,先增加到五千,以后再慢慢壮大实力。”
黄巢心中颇为矛盾:时而提醒自己,邱仆承连焚剑都毁了他就绝不是弑主的小人;时而又想,人总会变的,那时他还年轻气盛,若某一日贪念一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而且他的结义兄弟卢以旬现在在河东军担任重职,将来肯定会引兵与己为敌,到时他真能袖手旁观吗?
黄巢思来想去不能心安,强自按下心中思绪道:“罢了!你起来吧!记住,你和邱将军,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想看到你们明争暗斗,如果让我发现,严惩不怠。此事到此为止!”朱温暗捏了一把汗,黄巢若真追查下去,定然会发现其间的疑点。他应声“是!”,站起身来,跟着脸色大变,旋即收敛欲言又止。黄巢轻易发现他的异常,道:“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让我见了心烦。”朱温为难道:“卑职刚刚想起一个可能,但说出来实在违逆您的话,所以不知当讲不当讲。”黄巢不耐烦道:“讲!”朱温这才道:“那卑职就斗胆冒死讲了!大将军,您想过没有?比起增兵到五千,把亲信安插到义军各部培植,这着棋实则厉害十倍不止啊!据卑职所知,溯军的那些部下个个对邱将军死心踏地,调到各部,他们未必就会向着将来的主子。”“本大将军刚刚说过什么?你们都是自己人!”黄巢破口暴喝,心里却掀起重重波澜,倘真某朝一日反目,自己今日所为就是包藏祸心。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夜犒赏溯军将士时,邱仆承不多喝酒,就没有人敢吃醉。
朱温深知驭权者的心中所虑,他与黄巢相处日久,察言观色,对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把握得极为准确,因而对他的大骂毫无所忌,道:“有什么话,卑职都是当着您的面不分逆耳顺耳说出来,就算邱将军在此,卑职也一样的话,不改一个字。”黄巢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