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及伤楚,邱仆承睋而忆起一桩事,又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怪异的事,我们云刀帮每两年会有一场帮内比武,近些年每次都会有一两名表现优异的弟子比武后脱离帮派。”纪玲惊奇道:“会有此事?常理每个帮派都会努力争取人才,你们却反而让其流失,的确引人深思。可又会与天南派怎么关联上呢?”邱仆承早想到了一个不愿承认的可能,终究说道:“若云刀帮暗地里早被人控制,我那些师兄弟入了那股神秘势力,一切就好解释了!”纪玲骇然,不止因为云刀帮,倘昨天那些门派都隶于那股势力,那是怎样的恐怖。邱仆承马上也联想到这,心惊时见纪玲坐立不安,便加了一句:“当然我只随便猜猜。”
纪玲过滤一遍江湖,似乎还没有哪个力量能同时控制这么多门派,稍觉心安,道:“你不是问我薛庄来此的目的吗,你真想知道?”邱仆承听她这般问心想其中必定藏着重大的秘密,道:“当然想知道,但若不宜为外人所知,还是不说得好。”纪玲道:“都是些陈年往事,只要你不再与其他人说起,也没什么大不了。”邱仆承心口一热道:“纪姑娘当真相信我吗?”纪玲微微一笑,道:“为什么不?恩公救了许多同门,小女子还没致谢呢!”邱仆承夸张的将头埋起,引得纪玲咯咯笑道:“我说了。其实那晚是从薛庄而回,我们去薛庄,他们来天南派,所为都是一件事。”邱仆承不解道:“既然一件事,你们在薛庄谈妥不就得了,何必这么不几天薛庄人不惜千里迢迢又跑一趟?”纪玲有些羞愤,道:“跟谁去谈?薛家两兄弟都不是好东西,我们在薛庄留了十余日,他们一再推脱,成日变着法子来讨好我。”邱仆承暗笑,薛家两兄弟必定是贪图纪玲美色,怕事一了人就会走才使无赖,怪不得纪玲要遮面,恐怕就在避薛庄人。
纪玲续道:“本来庄主薛暂还想早日了事,但他这个庄主有名无实,大小事情都被他弟弟安排。我们等得实在不耐烦,一气之下趁薛纵暂时离开庄上强闯也走了,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所以薛庄才会再派人来。”邱仆承终于忍不住道:“到底什么要紧事呢?”纪玲冷笑道:“百余年都过了,谈什么要紧?”邱仆承心头一跳,暗道:“百余年前,岂非关于薛齐?”纪玲道:“薛庄想要《四宿剑谱》。”邱仆承吓了大跳,惊道:“他们竟然觊觎天南派的武籍?”纪玲幽幽道:“倒不是窥贪武学,此事说来话长,得从焚剑说起。”“焚剑?”邱仆承不敢想像还能扯出多少惊天的秘密来,结舌道,“原来真有其剑!”纪玲道:“焚剑当然存在!还是隋炀的时候,各地义军风起云涌,民间密现了一支教宗——归一教。这一教信奉月神和狼神,崇尚极权与杀戮,那种兵乱战时,自会有大批信徒,像河北义军窦建德、刘黑闼等,个人都是归一教徒。李唐在压服各地义军时,归一教受到极大打击,被迫隐身暗里秘密发展。高祖、太宗都想根除这一教派,但做不到,反而归一教在民间有愈演愈烈之势。李唐推崇道、佛两教,目的其一便为抑制归一教。”
邱仆承听她讲归一教,耐心听着。“长安有个和尚,名叫玄奘,研习佛经颇专,发现前人译梵文为汉人语言时有颇多谬误,且真经不全,有志前往天竺取经。于是玄奘晋见太宗皇帝,陈明志意。李世民正求之不得,但恐大肆彰扬,归一教会截杀玄奘,便在朝上斥驳了他,引得他出大唐边境都要避卡偷越。玄奘的事后来终究被归一教得知,归一教义与佛教义是死敌,遂派杀手追杀,只不过每次派去的人都无一生还,最后连当时的教主攀冬鸣也铩羽未归。当时归一教只认为玄奘武功高深莫测,全然不知李世民送给玄奘的那柄剑。”邱仆承脱口道:“便是焚剑?”纪玲顿了顿螓首,道:“传说焚剑生于火山岩浆,自然天成,被人奉供给皇帝。当时焚剑尚未祭血,只被李世民当作寻常宝剑赠给了玄奘。焚剑嗜血,天长地久,剑内蕴育了一股磅礴的力量,只要舔了血,焚剑就会像生了意识一样将剑者方圆一里内的人和动物,皆尽杀光。玄奘深知焚剑的恐怖,归一教撤去追杀令后再也没有使用,回长安后,将其封藏于慈恩寺大雁塔底,外人无一知晓,直到安史之乱。”
邱仆承心想安史动乱之初,叛军势如破竹,逼得玄宗帝逃往蜀地避难。江山既倾,焚剑才得重见天日,问道:“薛齐原是什么人,焚剑怎会落到他手上?”“薛齐原是江湖义士,后投身行伍拜郭子仪麾下,他人品行淳良,武艺出众,勇谋兼备,深受郭子仪器重,郭担朔方节度使抗击叛军时凭为肱股。”纪玲说薛齐时盯紧邱仆承,似两人未发迹时表现得多么相似,“三藏法师译《大般若经》圆寂于玉华寺,登升前还回过慈恩寺,叮咛非大唐遭大难不得动启焚剑,继任住持不识厉害,以为叛军即大害,将焚剑重献与朝廷,并表明乃当年三藏大师西行取经诛妖降魔之法宝。恰当时正蜇伏的归一教借叛乱之机重新兴起,一面自揽兵马组织势力,一面派教内武功高手助叛军刺杀官军将领。归一教那一任教主户言磬将魔功《囹圄心经》练得出神入化,上阵杀将,沙场上纵横去来,无人可阻,朝廷最是忌惮。调度平乱的诸藩镇,朔方军最为神勇,薛齐又屡获战功,他本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高手,这样焚剑便没起任何周折赐给了他。”邱仆承失笑道:“这一次姓李的就别想讨回焚剑了!”
纪玲脸色微变,道:“焚剑上了战场,会是什么样子?莫说叛军,便是官兵,无不谈齐色变。有甚者,只要听说薛齐出现在哪处,敌己两方皆奔溃逃。三藏法师虽也用焚剑杀人,毕竟有限;几年战场饮血,焚剑的自我意念越来越强,甚至足以反噬薛齐心性。世人皆骂薛齐暴戾成性,因为焚剑再是厉害,大可弃舍不用,谁又能知道焚剑的真正可怕呢?归一教灰飞烟灭,户言磬也被薛齐杀死。叛军败局将定,薛齐趁着一段尚为清醒的时间,将焚剑束之高阁,再不敢用,即便吐蕃伺大唐内乱夺取大片土地,甚至于攻破长安,代宗帝逃至陕州,也不为所动。吐蕃军败给郭子仪出走长安后,代宗帝颁下圣旨,再言赐剑薛齐,筑薛庄于子午岭,守护君侧。其后郭子仪逼薛齐这个老部下还剑于朝廷,薛齐不从,但发毒誓其及子孙世代效忠李唐。”
邱仆承感觉接近了真实的薛齐,才发现从前对他的妄断臆测距离多么遥远,道:“他既然体会过焚剑的危险,又怎会把这团火交由别人控制?可光凭他的话语,如何又保证得了子孙不被权、利熏红眼,除非——”他心中一动,“——将焚剑藏得连子孙们都想像不到。”纪玲赞道:“你倒聪明,被你猜得不远了!薛纵他们知是知晓的,不过想拿出来,就难了。”想起先前说萧恪为《四宿剑谱》而来,邱仆承叫道:“与《四宿剑谱》有关?”纪玲没急着回答,道:“薛齐盛年时,某一天最钟爱的几岁小儿子突然失踪,他查了几天,最后不了了之。打那后薛齐渐信了佛,开口前生因果,闭口轮回报应。”邱仆承低声道:“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啊!”纪玲往下说:“薛齐着手为自己择地修造陵墓,请了当时最负盛名有‘鬼手黄山’之称的土木大师府足督建。想必你又猜到,这不过是个幌子,那些疯子耗费十五年掏空了一座山峰心腹,为的就是埋掩焚剑。”邱仆承目瞪口呆,想起那些为免荼炭生灵焚剑才百年不出的附会,简直就是扯蛋。许久他又生起一种担忧:“既然是土石,薛庄若诞生个愚公一般执着的人物怎么办?”纪玲轻笑一声道:“擅动祖宗陵墓,薛庄这般令人关注,别人会傻?蛮开墓门,或试图像盗墓贼般挖盗洞直通山腹,结果只有一个,触动毁灭机关山崩人亡。”邱仆承“嗯”道:“薛纵既然派人奔走,想来存在开启密陵的后着了?”纪玲说到此处已犹豫着该否再说尽,只道:“自然!”邱仆承忽道:“开启密陵的关键在《四宿剑谱》,天南派和薛齐到底是什么关系?”
纪玲心中微叹:“为何我会给他讲这么多秘密?罢了!已言至此,剩下的那点还掩遮什么呢?”便道:“天南派师宗的真实名姓并不叫苏哲空,更名以前他是薛齐的徒弟。”“什么?”邱仆承此惊当真非同小可,甚至过及焚剑被长埋。纪玲叹道:“薛齐本是天纵奇才,无奈被焚剑的光芒所盖,才鲜为人知。薛齐中年后自创了两项绝学,其中之一便是四宿剑法。他把《四宿剑谱》和另九招自创剑法一并交给师宗,吩咐师宗自立门户,断绝与薛庄往来。”邱仆承的心这一下午似长过了不惑之年,世事看开,见怪不怪了:“青平九式也是薛齐所创!”纪玲见他开始麻木的表情心中好笑,道:“另一绝学自然是薛庄密传《北斗密注》。”邱仆承抢道:“这恐怕也是开启密陵的关键吧?”纪玲点头道:“就像一分为三的钥匙,开启密堡必须备齐三样。”邱仆承奇道:“三部分?另一份是什么?《四宿剑谱》和《北斗密注》是功法还是谱注本体?”纪玲道:“谱注本身。它们是两方刻着神功的玉石,一起安放在三藏法师的法杖上,密堡才能启开。而那法杖,则藏在曾相助过秦王的少林寺中,只不过知道法杖秘密的只有历届住持。”
邱仆承拍腿惊叹道:“妙啊!人定胜天!这种事哪有比人心更可靠的呢?”纪玲气恨道:“好啊,你拐着弯来骂我们!”邱仆承急忙道:“不、不!我只就事而论,天南派都在尽自己的职责。薛齐可算够心了!哦!对了,功法本身无关紧要,薛齐有未将四宿剑法和青平九式传给自家人?”纪玲没多想道:“似乎没有,薛齐要让师宗有立足立派之根本,也不会不防着子孙来强取豪夺。”邱仆承暗想也是,道:“薛庄想得回焚剑很能理解,天南派呢?难道你们也盼着焚剑出世,还是薛庄提了让人心动的条件?”纪玲叱道:“谁盼着啊?我们跟薛庄谈,是念着薛齐恩情,跟他的后人适当接触罢了!他们每任庄主,几乎都要跟天南派谈论几次,试图说服我们,但均遭拒绝。薛纵就是知道不大可能说动我们才会十几天避谈焚剑。”说时俏脸微红。邱仆承并不后悔出言莽撞,叹道:“道言阴阳平衡,相生相克。现也虽然动乱,藩镇割据,朝政糜腐,百姓苦不堪言,但这自有人去平衡,尔治我安,尔乱我反,各人图的都是生存。假若一方永远有了仰仗,那才是天下灾难!焚剑,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纪玲听得入神,道:“我不大懂这些,只知道焚剑出世,将会有很多人死。”邱仆承笑道:“这便够了!我爱我命,也同样爱着像我一般依然鲜活的生命。”纪玲忧心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会不会昨天那些门派,都知晓了焚剑的秘密。果真如此,天南派就永不太平了!”邱仆承安慰道:“怕什么呢?大不了毁掉剑谱。何况我看他们不像来抢东西,反而更像灭掉天南派的,至少云刀帮对付你们时我没听说过要活捉谁。”纪玲心中大定,道:“对啊!捉了我或五师叔,换取剑谱岂非更好?”邱仆承道:“我们这般胡乱猜测,终是枉然。有人对天南派有利,终不能总等着承受,适该派人去查个水落石出。”纪玲起跳到半落里一块礁石上,道:“我想爹会的!”刚欲再动,听邱仆承道:“谢谢你这般信任于我。”纪玲回头道:“是你有让人信任的地方。”说完飘然落向近壁一块浅水石上,双足浸在水中,猫腰去捉,原来是一只大海龟。
焚剑在邱仆承本就不平静的心中掀起滔天大浪,久久不能平息。夜已浸深,他仍躺在床上辗转覆侧,迟迟无法入眠,平旦时分,才朦胧丢失杂念,再睁开眼将过巳时。他正欲去随便找点东西填肚子,曾经那位郭姓弟子仓卒来到星阁找他。这名弟子叫郭怀义,而今对邱仆承的态度已大为改观,这次纪玲托他而来,转告前日那船人去而复返,他们还捉住了两名留在陆地岸边探听讯息的天南派弟子,此刻已经登上了岛岸。邱仆承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无耻,跟郭怀义紧匆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