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仆承催马疾行两个时辰,直把马累得够狠,才时慢时快的跑,却始终未停。这样过了一天一夜,终出了戈壁,马再支持不住,一头栽在地上口吐白沫而亡。这时尚未有人追来,他依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荒效野外渺无人烟,他专挑小径走,遇见叉路更为欢喜。走了半天,终遇人烟,索购几户,只将就买到头驴,美在吃了顿饱饭,小睡片刻,备好干粮,继续逃亡。明日遇一草市,购匹好马,不敢怠慢,加紧朝东南方的山上奔走。已隔两日,他再舍不得将马跑死,过得许久便休息一阵,天黑前总算进了山。
山势尚缓,露宿一夜,次日邱仆承沿路骑马上行,赶到下午,忽有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他听到忍不住一阵紧张。他只道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可回头一望,自沾那张冷酷的脸瞬间将他的心冻成了冰。自沾衣衫冠带整齐,一副从容自信模样,跨下的马正是冷月那匹曾让邱仆承阴沟里翻船的千里驹。此马似奔了很远路程,口中稍有喘气,但脚力仍健,速度一点不逊于寻常的马。邱仆承只瞧得胆颤心惊,一边暗呼谢蜒溪这妮子心狠,一边疾笞马腹狂跑。
两马拉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赶了半柱香时间,邱仆承的马体力渐渐不支,被千里驹越追越近。忽地自沾手按马鞍,身体往上腾起,足点马首,斜地向前飞出,双脚踏到一棵小树上方,树干向一旁弯出尺许,倏地回弹,自沾如一支箭般举剑追刺邱仆承。他去得极快,幸而邱仆承早有所觉,觑准一个时机回身出剑全力挥出,稳稳的磕走自沾的剑。自沾借力纵身抱住道旁一棵树,转半个圈飞回自己马上,继续跟进。没出几口气时间,他再次升起,飞身上了一棵高大的树,在树梢上轻点而过。邱仆承听到风声,回头一看,见他似一只苍鹰扑来,忙让起腿转身正面朝后。自沾迫近,“唰唰……”在空中连挥八剑,既快又狠。邱仆承习练青平九式中的“釜底抽薪”有久,虽未见著,倒略有小成,使剑比起从前快了数倍,拦下他的凌空几剑不在话下。自沾一口气已老,最后一剑时借力升空腾起,当空使倒空翻,落下时千里驹恰恰跑到,正坐其背。树意渐浓,邱仆承随时会被树枝挂落,只得转身,同样自沾亦不能再欺身攻进。
马越跑越慢,邱仆承故意往树密之处逃,早离了大路,所往方向到得后来已然处处枝桠横生,繁叶障目,路也尽了。邱仆承弃马而行,在鲜有人至的林间荆棘中穿梭钻跑,身上衣裳没多久便被钩挂得零零片片。自沾也抛了马,却不似他一般狼藉,手中剑横飞竖砍,只见得拦道的枝叶并不漫天飞舞,而直接往地上落,前面的路随着连绵不绝。他剑技内力均在邱仆承之上,倘平时早追上杀了,此刻既要开路,自要缓上一些。
一追一逃,邱仆承丢失了时间的感受,一时辰是这么一晃眼,一整日仍是这么一晃眼,亡命的仓促中听到前方出现水嘈声。又跑片刻,林木渐稀,两人面前出现一条大河,水面甚宽,足有十几丈。自沾越迫越近,邱仆承一头扎进河里。河水急湍,他浮出头时,已冲到一丈之外,自沾却在岸上往下游跑。他也不知道自沾是否会水,便往对岸游。游靠岸边,一边试着上岸,一边观察自沾举动。回头只见他疾劈两剑,河边的一棵小树立被削净枝叶,再一剑横扫,小树拦中而断射进水里。自沾飞身点足其上,树干在河面破开一条水箭,疾速冲向对岸。邱仆承哪还敢上岸,复游到河中,顺水流漂。自沾足踏小树上了另一岸,沿河跟着水流速度施展轻功。
没过多久,河水越来越急,邱仆承渐觉不对劲,急忙往岸边游,才游丈许,水的下游突然一片空白,随即底下悬空,身体随水下坠。自沾看是瀑布,朝下望去,怔了一怔,纵身跃下,身似白鹤,飞翔入水。他一落进水里,立即全力溯逆水流往岸上游。原来瀑布之下生有一个大漩涡,相当一部分水被卷进消失其内。自沾上岸后,邱仆承已没有踪影,虽有怀疑他会否被卷进漩涡,仍尽全力去下游寻找,一个时辰后无果返回瀑布。
夕阳正斜,自沾捡拾了些干柴,以剑扫石,火花点燃绒絮,继生起大火。他守睡一夜,翌日重新检查周围每块土地草木,未发现异常后循水而下,直到天黑又返回。第三天他再次查看四处试图寻找蛛丝马迹,仍无新发现,这才死心,入林找着离去。
第五日晨曦,瀑布下河道中一丛茂密水草,爬上岸一人。此人身体浮胀,胖胖圆圆,浑身煞白颤抖,看得仔细,才分辨得了是邱仆承。邱仆承爬到阳光中后,乏力得只够哆嗦,连手指也动弹不了。直到日落,他才恢复少许力道,竭劲弄了团火,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邱仆承在瀑布下又停留了五天,身体状况才完全恢复,动身启程。河陇大道过于招眼,朝廷也在通辑,他取道吐蕃境内,沿着莽莽山脉南麓东往中原。过了青海湖,复进唐地鄯州之后,乔装匿行了十几日。出关之要道及入蜀之飞栈都布有诸多关卡,他望之遁避,唯有翻山越岭在莽莽丛山中劈荆斩棘。
以兽为伴,以果裹腹。邱仆承这日行于秦岭一支山脉,遥远发现一峰峦上建有一群楼宇。殿群屋落对称讲究,主殿恢宏气派,生此僻芜山林,一望便知乃名门重户。此山此景,邱仆承率先联想到了四大名派的章柒门,天山之行时,左右双侠行止义正,他对章柒门的印象极佳,便有意登岭造访。行至山岭足下,他果然看到“章柒门”的界碑,紧步快行时,后方有人叫道:“这位侠士,敢问是前来拜访敝派的吗?”邱仆承回头,望见竟是左右双侠走来,喜道:“二位大侠,别来无恙?”他长日行走山林,仪表脏乱,左右双侠乍听他此言还感到奇怪,待细看认出,右巫辰欣喜叫道:“是邱仆承少侠?”邱仆承点头道:“正是!在下正欲登山拜岭,遇着两位,真正太好不过。”左曲仪抱拳道:“我俩也刚从别地归回。邱少侠莅临,敝派蓬毕生辉,就让我们带路吧!”邱仆承笑道:“有劳!”这时岭上传来钟声,左曲仪道:“山上来了贵客,师父在召集大家聚会,咱们一起凑凑吧!”
三人边登岭边聊,左右双侠问起最近关于邱仆承和归一教的传言,邱仆承据实相告,两人释怀,也颇多感慨。待他们跨入主殿升源殿,殿内众人正议,转而看向他们。殿上主座乃章柒门掌门姚知诤,四十多岁,面容清癯。下首两侧在座多为章柒门重要弟子,靠前另有两名朝廷官员。左右双侠暗悔太过高兴,入殿前没去问清来客为何人,冒失相见,只企盼两官认不出邱仆承。可是令他们失望的是,两官其中一个自扫过邱仆承一眼后就一直盯着看,显然已经认出。殿中包括姚知诤也有几人凭记忆的通辑画像认出了人,一时鸦雀无声。右巫辰硬着头皮先向邱仆承介绍了尊师姚知诤,又一一引荐其余七名弟子。邱仆承作揖拜见,听着他们的名字只觉得有几个甚为耳熟,旋想起了江湖上称道的包括左右双侠在内的章柒门十豹,在座缺一个不正好十人吗?
引荐完门内诸人,右巫辰想着就这般敷衍过去,那名认准人的官员忽道:“右侠士还没引荐这位少年侠客呢!”邱仆承不想众人为难,抢步而出道:“在下邱仆承是也。”那官员立地而起,叫道:“果然是你!姚掌门,此乃朝廷头号钦犯,擒下了他,朝廷重重有赏,今后天下第一门派的名头必将长久归于章柒门!”邱仆承瞥见有几名章柒门弟子闻言目露炽光,微有紧张,担心姚知诤为了虚名当真倾举派之力捉拿自己。姚知诤看了眼他,缓言道:“苏大人勿急!咱们先且谈完剿灭匪军的事。”苏官员面现不满道:“此事你我心中有数。本官来了四趟,姚掌门屡屡推诿,先且搁下,处理这乱党。否则本官回禀皇上,奏章柒门一个窝藏朝廷钦犯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