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璘虽没把揽才的话挑明,可两人都精明透顶,哪有稀里糊涂的道理,邱仆承说不与高骈相见,已在婉言谢绝。张璘一听,便不再遮掩道:“实不相瞒,张璘此次邀少侠前来,实乃心怀爱才之心,替高大人吸纳人才。恐怕少侠有所不知,高大人陆来对你可是敬佩有加,平日里常跟我们这些身边人嗟叹,没能有幸与少侠你会上一面!”邱仆承料他这些好听话多半都是编的,怪笑道:“高大人用我朝廷会答应?邱某毁了焚剑,又投义师造过反,李室恨不能煮了我,岂能相容?”张璘手一挥大声道:“少侠多虑!形势比人强,而今天下大乱,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怎么可能还会斤斤计较从前的旧事?当此之时,邱少侠正可借此良机立不世功勋,洗掉过去是是非非的罪名,留芳千古,岂不美哉?黄巢之辈,恕本将直言,自视义师的他们的所作所为,跟流寇抢匪实则没有任何差别,相助于他说得难听些,是在为虎作伥。这些是否张璘一舌游说之辞,邱少侠乃明智之士,自有明辨,还望三思,切莫再为人所误,坏了声名!”
张璘越说越诚恳,邱仆承倒不好意思不感动,道:“张将军也说,朝廷若用邱某,也因一时之需。前车之辙,兔死狗烹,谁能保证我是也不是一样下场。”张璘道:“少侠若信不过圣上,就信高大人、信兄长我足矣!常言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朝廷负人,我辈岂能苟随?”邱仆承听他大逆不道的话随口就讲了出来,着实替朝廷悲哀,道:“将军与在下交浅言深,在下感激不已,只是在下与黄巢有金兰之义,离异背叛,请恕做不到!”张璘不动声色道:“我等与黄巢将来免不了兵戎相见,但若少侠若弃暗投明,张某替节度使大人答应,与匪军交战之时,绝不勉强少侠上阵。”邱仆承苦笑道:“既早料到将来会夹在中间左右折磨,又何必去选择这条不痛快的路?”张璘表情终于变得严肃,道:“如此说来,邱少侠决意不与我等为伍了?”邱仆承只等他来撕破脸,道:“无缘!”张璘道:“人才素来有两种下场,不为我所用,即为我所杀。邱少侠如今身陷囹圄虎牢,不怕引来杀身之祸?”邱仆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璘隐然笑道:“本将既敢与邱少侠共处,自有信心招架几招半刻,等得来援。()”邱仆承淡淡道:“试试?”
两人对视,各不相让。
覃西延适时推门进屋,假装没有感受到两人间的不愉快,道:“邱少侠,张将军,筵席准备好了!”邱仆承趁机起身拜道:“时候不早,在下先行告辞!”笑容回到张璘脸上,高声道:“怎么?张璘引邱少侠着恼了?张璘这里赔不是!不管怎样,少侠得留下来用膳,否则本人没法向高大人交待啊,当然,这要邱少侠相信我们没在酒食中下毒,哈哈哈……”邱仆承见他有意缓和关系,遂答应下来。
午宴邱仆承只简单吃了些东西,胡乱填饱肚子。宴后张璘和覃西延相送出城,临别之际,张璘赠送一匹黄毛骠马和数斤黄金,道:“少侠尽管敞行,本将已疏通下去,辖内地面,谅谁也没有胆子为难少侠。此次一别,他日再见,是敌是友孰难预料,一路保重!”邱仆承拱手道:“张兄盛情,不枉了小弟南行一路!”覃西延道:“邱公子非常人也!黄巢所为,非长久之策,若不能改,公子当早另谋栖处。言尽于此,后会有期!”邱仆承应谢一句,又别过张璘,打马甩蹄而去。
邱仆承顺着年前义军滋扰过的地方连行数日,依然还能感受到萧条的气息,除了战乱摧毁的房舍家园,还有受伤的心灵。他心若潮涌,这些年的行走,视听所及,义军所带来的伤害,以及江湖同道对黄巢的不屑一顾或深恶痛绝,由不得不去深思。
这日邱仆承行至余杭,恰巧遇见出杭州城西行的花图。两人相见甚欢,花图询问去处,邱仆承据实相告,他沉吟片刻,方道:“武盟在召集各路好汉,打算夺回薛庄,由天南派作首,兄弟为何不去关内?”邱仆承奇道:“是吗?我还以为一个薛庄没什么大不了呢,给归一教也就是了。看来动静挺大!”花图道:“武盟与归一教势不两立,就不单是一个薛庄的问题了。上次打薛庄是因为谢璟肆受了重伤,归一教才主动放弃。这次双方在扬州为万祖基已火拼过一场,武盟吃了暗亏心有不甘,无人不想在薛庄争夺上出口恶气,重振士气。”邱仆承暗想武盟与归一教平日里就恶斗不断,现在有机会大决斗,很多门派一定会倾巢而动。相形之下,他还是更急切于去奔黄巢,道:“这次肯定会有很多前辈前往,多少不差兄弟一个,我便不去凑数了!花大哥就是去薛庄吗?”花图点头道:“是的!前阵子郭前辈聚集人手保护万祖基,和尚没凑那热闹,这次去关内,倒很想去瞧瞧!”邱仆承笑道:“花大哥这话让兄弟又想起了去天山的时候。”花图亦笑,两人又话叙一阵,乃后分别。
邱仆承辞别花图后,当晚停留在余杭,次日起程,途听了一则消息,让他改变行程往杭州城内奔去。好事者传的是杭州城内一朱姓大户家中失窃,丢了白银万两。朱家在此素有名望,失财一事因而不胫而走,但引邱仆承关注的是,众口相传窃贼盗财后居然在墙上留下了招魂幡标记。
招魂幡乃赫赫有名的鬼偷藉无名行窃后炫耀的独特印记,但此人已在十五年前因犯下公愤而遭藤代远追捕杀死。而今鬼偷印记重现天下,极有可能是有人冒名行窃,可谁又会冒充一个惹了众怒的贼呢?难道仅仅是藉无名的仰仗者?邱仆承带着疑问暗探了一趟朱家,可除了找到银库墙上嵌留的一个招魂幡凹印外,再无其它发现。他觉得事有蹊跷,无奈少了线索追查,徒劳放弃,几天后到达衢州龙丘。
夜阑人静,邱仆承住在客栈中思量着入闽前过饶州是否要拜访漕帮帮主贺之劣,房顶瓦面上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当下静卧不动,俄顷后方开门跳上屋顶。四周扫将一眼,寻见一条人影在暗淡月光下往远处迅速掠去,细观身形动跳,他心中一动,悄没声息的跟踪过去。
对方轻功颇佳,尤在邱仆承之上,若不是数次停下来辨别方向,早把他甩了。即使如此,邱仆承跟了几程,还是把人跟丢了,正自惋惜欲回,不远处一间屋子恰巧灭掉灯火,他想也没想连忙摸去。
透过纸窗小孔,邱仆承看见屋内一团地上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在挣扎身体,只叫不出声音,像被点住了声穴。他们身前一个黑色影子一步步走近,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谢谢你们告诉本偷藏在哪,可你们发现了本偷,还是得死!打我鬼偷行走江湖那天起,行偷之时就没被人发现过,不能留着你们坏本偷的名声。别怕!就一下子,很快,不会疼!”邱仆承哪能等他下手,撞破窗户挥剑刺将上去。“鬼偷”闻声侧身甩出一条长索,后发先打。邱仆承避开,抢步拦在坐卧在地的人前,凛厉道:“籍无名已死,你是哪方鬼怪?快些报上自家姓名!”“鬼偷”凶狠狠的道:“哪家乳臭小子,胆敢搅籍大爷买办,找死!”控索再抽。
黑暗中两人视线均不好,只能看到对方影子。空灵剑剑身反光,勾魂索却黝黑无踪,“鬼偷”看得见长剑来路,自持先知先觉,信心十足,缠、缚、击、笞,极尽能事,却不知邱仆承灵犀剑法已臻大成,睁眼闭眼毫无二致。
“鬼偷”兵刃上终差了一截,待避开过凶险的几剑后终于领略到邱仆承剑法的高明,也意识到他全然不受黑暗困扰,边打边退出房门,怪叫一句:“惹了你鬼爷,小子你会从此深知什么叫安宁!”驾轻功逃窜。邱仆承自问轻身功夫不是对手,望了弯月一阵,进屋解开屋内人的穴道,便即离开。
明日途中,果然又听到鬼偷的名字,只是没有料到的竟是他杀人行窃得手的消息。这令邱仆承震怒,后悔没有考虑到他会去而复返,直到向人打听之后,才得知“鬼偷”去的是别家作案。那家夫妇打理一家客店,清晨失踪,上午才被人在自家地窖找到,全部被害。夫妇俩在当地声名颇佳,家境一般,遭遇毒手,显然是被人发泄和报复。邱仆承暗生歉意,只对“鬼偷”恨得咬牙切齿。
当晚投脚,临睡之时,店家给邱仆承送来一封信件。信套上无字,邱仆承问店家信的从来,店家解释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封信被人放在了柜台上,压着一张纸条,指清送给这间房子的客人。邱仆承闭门将信看了一遍,是鬼偷送来的挑战书,详说了衢州城内某某坊间有一个了然寺,寺内供奉着当地一名得道高僧坐化焚烧后的舍利,被寺内和尚视若珍宝。交待完舍利,后文投下了赌书,赌邱仆承去了然寺能否守住舍利,如若舍利被偷,他“鬼偷”将把寺内僧人杀得鸡犬不剩;倘若邱仆承不去寺院应赌,僧人们照样得死,而且会增加赌注免费赠送。信尾还提及昨晚的那对夫妇就是他所杀,以正警示。
邱仆承看完信后,气愤好一阵,才静下心思寻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