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绸缎坊不但是京城规模最大的绸缎庄,也是名声最响的,当然价格也是最贵的,除了富家小姐喜欢光顾,就连处在深宫中的嫔妃们也时不时的打发人过来扯上一块上好布料,玲珑坊的大名也因此声名远播,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原因就是,老板娘段玲珑和凝香胭脂楼的万凝香、柳眉首饰铺的花柳眉、如烟棋琴轩的沈如烟,人称“京城四娘”,名头的由来很简单,第一她们做的都是姑娘家的生意,第二她们都是半老徐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们都是从未嫁人的老姑娘。
日头正中,放平常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段,玲珑坊却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到,路上的行人看到玲珑坊门口那两顶华贵的轿子,别说进店,连眼睛都不敢往里瞟,路旁的小摊小贩更是躲得无影无踪,正所谓狐假虎威,京城百姓把仗势欺人的恶名赖到薛丞相和霍将军头上,也不算冤枉了他们。
玲珑坊七八个伙计都像木桩一样杵在那里,时不时的用袖子擦着额头冷汗,个个都打定主意,宁可豁出性命,也要誓死保住玲珑坊,反正保不住玲珑坊,也要被老板娘剥皮抽筋,倒不如图个忠仆好名声,段玲珑在去凝香楼打马吊之前,给她的伙计立下军令状,一旦薛大小姐和霍大小姐出现在铺子里,店在人在,店亡人亡……
先是“啪”的一声响,那张有了年代的红木雕桌差点没被一掌击散了架,桌上的算盘跳了跳,站在桌后的老账房,立即点头哈腰的问:“姑娘有何吩咐?”
就见这位长得娇俏的姑娘说:“看见我们小姐来了,还不把你们店里最好的缎子拿出来,难道要我们小姐亲自动手不成?”
老账房连说四五声“是”,吆喝旁边的伙计:“还不快去把昨儿个刚到的蜀锦搬出来让小姐过目。”
年轻伙计答应一声,连忙去了。
只听一人道:“婉容啊,看到没有,这就叫狗仗人势,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仆,这种人自以为高人一等,却不知根本就是丢人现眼,你可千万别学她。”不见其人,光闻其声就知道说话之人一定是个美人,那声音真叫一个轻盈婉转,悦耳动人,虽然说得并不是什么好话……
名叫婉容的人应道:“小姐,话虽如此,但是我吃过的盐比四喜姑娘吃过的米还多,你怎么能把我跟她相提并论。”
丫鬟打扮的四喜姑娘听她如此说,立即抢在两位小姐前面,伶牙利嘴的还回去:“是啊,你不但吃的盐多,皱纹和白头发也多,包大娘。”
包大娘包婉容立即神色大变,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摸脸,慌慌张张的问:“小姐,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长白头发和皱纹了?”
被问的小姐正是薛丞相的女儿薛知浅,当真是美艳如花,一身衣着也是艳丽得紧,只是眼眸淡淡,显得有些慵懒:“奶妈,这个问题,你一天至少问上八回,你不累,我都嫌累。”原本就好听的声音里带着微嗔,显得越发勾人夺魄。
包婉容已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镜,一面端详,一面说:“我要是有小姐你这般年纪,这般样貌,何须每天担心受怕。”
薛知浅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依然懒懒的说:“样貌就跟钱财一样都是身外物,不要太在意,重要的是内涵,就像有些人空有一身好武艺,可惜肚子里没货,这跟那些无知莽夫有什么区别。”说着,转头看向一直低眉品茶的女子,“霍姑娘,你说是吧?”
与薛大小姐的美艳不同,霍大小姐一身雪锻,气质清冷,腰间还别了一把短刃,让她看起来半分像大家闺秀,半分又像江湖侠女。
被薛知浅指桑骂槐的说到现在,霍轻离竟一点都不恼,放下手中茶盏,轻笑道:“薛姑娘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千金大小姐,如果肚子里有货的话,岂不是坏了?”
一句偷龙转凤的话,把薛知浅挑衅的言语全部堵了回去。
霍轻离的贴身丫头常四喜立即拍手叫好:“小姐厉害!”
不过她们从小斗到大,随便一句话岂能让薛知浅服输?薛大小姐悠悠叹口气道:“我倒是想,只是每次我看中一个男人,都被你横刀夺爱,兜兜转转这些年,至今孤身一人,知道的是因为薛霍两家有世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包大娘在旁边插了一句:“小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跟薛大小姐是宿敌。”
薛知浅低声喝斥:“多嘴。”接着道,“远的咱们就不提了,就说最近的那个,尚书大人家的三公子,那真是温润如玉的美男子,而且对我是一见倾心,眼看就要下聘迎亲了,偏被你请到将军府上,好了,你们一个促膝长谈,我的婚事告吹了,你说我该不该怨你?”
霍轻离故作惊讶的说:“都说薛大小姐眼高于顶,我怎么瞧着这双眼睛是长到后脑勺上去了,就苏三公子那憨头憨脑的样儿也叫温润如玉?”
“憨头憨脑?”薛知浅疑惑的问包婉容,“奶妈,有这回事儿吗?”
包婉容想了想后摇头:“不记得了。”
薛知浅道:“好吧,这个不算,新科状元郎宋公子满腹才华,那是错不了了吧?”
霍轻离轻轻点头:“宋公子确实有才华,不过,”话锋一转,“那一身肥膘,你也不怕对着他食不下咽?”
薛知浅又一次看向包婉容。
包大娘不等她问就连忙摇头:“小姐,你别问我,除了你嘴里常念叨的水公子,其他公子我都没印象。”
薛知浅立即喝住她:“奶妈!”
包婉容说完了才意识过来,连忙把自己的嘴给捂严实了。
薛知浅从牙缝里挤出几句只有包婉容能听到的话:“不是让你不要说的吗?尤其在姓霍的女人跟前,提都不能提。”
包婉容知错的摇头,可惜晚了。
果然霍轻离起了兴致:“水公子?我怎么听都没听过,这京城里还有姓水的人家吗?”
薛知浅冷哼:“没听过最好,免得你又来坏我的好事。”
“这么看来,这个水公子真的是你的心上人了?”
霍轻离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薛知浅美艳的脸上立即多了三分羞色,竟被她说中了,讶异起来,能被薛大小姐看中的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薛知浅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霍轻离继续纠缠下去,看到那边玲珑坊的伙计已经将蜀锦搬出来,便中止话题,径直走过去。
蜀锦是蜀地所产之棉,优点在于颜色瑰丽,质地坚韧,一般绸缎庄都以花草鸟兽作图,只有像玲珑坊这样的大庄才会有绣着云纹、祥兽这样的汉式锦,而且专供于宫中,薛知浅见几匹布料根本就是进贡之物,段玲珑不在,玲珑坊的伙计也忒大意了,这要让人随意买了去,砍头都有可能,手指从绸缎上一一划过,落到最后一匹以竹为底的白色锦缎上,立即喜道:“我要这匹!”
伙计刚要答应,就听霍大小姐道:“我也要这一匹。”
又来了。
霍轻离手上带功夫,几乎未使力,锦缎就被她夺了去。
薛知浅大怒:“霍轻离,你还我!”
霍轻离把手上的绸缎翻了翻说:“这么素的颜色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你要了何用?”
薛知浅道:“你管我何用,我就是剪了当抹布都不关你的事,是我先看到的就是我的,你快点还给我。”
“买卖、买卖,给了银子才算。”霍轻离说着就从袖口里摸出一物,随手一掷,直接落在柜台账房先生跟前,“不用找了。”
账房先生定睛一看,竟是一锭十两金子,莫说她手上的一匹,就算把这些全拿走,都足够了。
比功夫,薛知浅这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人哪里比得过,只好说:“这匹白锦颜色虽不适合我,但是花纹也不适合你,明明是男子之物,我买了可以送我胞弟,你要去又有何用?”
霍轻离刚要说给我爹,显然白色不适合霍大将军,也学着薛知浅一仰头道:“要你管。”
薛知浅说:“既然你这么蛮不讲理,那么只好用老规矩解决了。”
霍轻离还没答话,玲珑坊的伙计们立即忙碌起来,一人抢了一匹最贵的布,护在胸前,躲到角落里,然后开始重复念叨:“老板娘你快点回来,两位大小姐一定要手下留情……”
霍轻离扬了扬手中布匹,笑道:“抢到就给你。”
薛知浅弹了一下衣袖上的灰,背过手去,喊道:“奶妈!”
“来了。”包婉容正坐着吃茶,身形一闪,便到了薛知浅跟前。
常四喜也三两步窜到霍轻离跟前,架势刚拉开,又退到霍轻离身后:“我不会武功,小姐还是你来。”
于是霍轻离和包婉容比划开,薛知浅跟常四喜则坐到了一边。
薛知浅拉过常四喜的手,特别亲切的问:“四喜啊,你们家小姐要那匹布做什么?她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常四喜毫不领情,一脸正气的说:“我不知道。”
薛知浅不高兴的说:“亏你叫四喜,一点都不讨喜。”
这边霍轻离跟包婉容一边拆招,一边问:“你家小姐这么在乎这匹布,是想送给她的心上人水公子吧?”
包婉容惊讶的说:“咦,你怎么知道?”
霍轻离:“……”果然。
两人打了好一阵,把玲珑坊弄得面目全非之后,才收了手,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分上下。
包大娘喜滋滋的回到薛知浅身边,还是跟以前一样,怀里多出五十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只有她跟霍轻离知道……
不过霍轻离却没能像以前一样,把神秘的水公子了解清楚,因为包婉容说,连薛知浅也不知道这个水公子的真正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