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洪信领了圣敕,于金殿之上拜别仁宗皇帝,便背负诏书和御香出了宫门。也来不及回府上交代一声,他便带了十数个随从,纷纷跃马,离了东京汴梁府,取大路径投江西信州府贵溪县而来。
一路上,风和日丽,树木澄清,百花绽放,远山渺渺,近水潺潺,景致如画。可是,洪信一行却无心欣赏这旖旎的风光,他们负有圣命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消十日便来到了江西信州府地界。
信州府距离汴京千里之遥,地处偏远,一年到头,实难有朝中官员到来,盼之如久旱盼甘露一般。此番太尉洪信为天子亲使,领敕前来,消息一经传开,信州府上下官员怎敢有丝毫懈怠?在府尹张治放领头下,信州府大小官员百余之众出城三十里相迎,随即又差人急上龙虎山,报知上清宫住持真人及一干道众,准备接诏事宜。
次日清早,众官员一同送洪太尉到了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数百道众都到了山下等候,列队迎接朝廷亲使。一路之上钟鸣悠扬,鼓声阵阵,更兼得一派仙乐声声,热闹非常;还有那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片连着一片,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直至上清宫大殿之前下马,洪信看那宫殿时,禁不住叹道:“真真好一座上清宫啊,气势恢宏,无与伦比……”
信州府尹张治放在旁,急忙搭上话来:“回禀钦差大人,此上清宫乃建于东汉末年,历经数百年风雨沧桑,依然屹立不倒,风采更胜,真真是难得啊!”
“正是、正是!”洪信浅浅颔,点头应道。
“大人请看――”张治放指着大门之上的金字匾额,忙又道:“此金匾乃先皇御笔亲书,笔走龙蛇,气吞万里山河,上清宫也因此显得更加气势磅礴,彰显龙者之威。”
“府尹大人说得极是,既是先皇御笔亲书,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当跪拜才是!”洪信点了点头道:“――张大人以为如何?”
张治放连连点头:“钦差大人说的极是、极是……”
于是,在场众官员和数百道众跟在太尉洪信和府尹张治放身后,就着悬于门梁之上的敕字金匾6续跪下了,连连三拜。如此过后,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后相迎,将钦差大人和一干人等迎至三清殿内。进了殿堂,看那真武大帝金身塑像,洪信又磕头参拜。接着,他便请出圣上谕旨丹诏,供于朝堂之上,众人跪拜,齐呼皇上万岁。
想到临行之前,圣上诸多告诫,不绝于耳,洪信不敢耽搁,来不及对大殿之内的诸多辉煌景致一一观摩,他便唤过住持监宫真人道:“敢问真人,嗣汉张天师何在?”
住持真人慢步走上前来,一甩拂尘,欠身回禀:“钦差大人勿怪,我们这代祖师爷号曰‘虚静天师’,性格孤冷清高,因倦怠尘世间迎往送来之俗事,自在龙虎山顶,结了一茅草庵舍,修身养性,因此不住在上清宫内……”
“那可如何是好?”洪信额前登时一阵阴霾,向主持真人欠身施礼道:“眼下汴京各地瘟疫盛行,百姓困苦不堪,圣上因此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惊闻张天师道法高深,可祈禳瘟疫,保我大宋江山千秋无虞,圣上特命我来宣诏相请。但请真人赐教,今日子亲书谕旨在此,本官如何才能得见张天师?”
主持真人答道:“圣上谕旨是颁与祖师爷真人的,如今祖师爷不在宫内,贫道等人皆不敢接诏开读,但请太尉大人先到后殿用茶,一切事宜稍后再行计议。”
“也罢,只有如此了!”轻叹了一下,洪信点了点头。当下,洪信与众官员及各位真人道众,再行对丹诏跪拜一番,这才入了后殿奉茶。
进了后殿,洪太尉居中座,府尹和住持真人分坐两侧,其余众人也纷纷入座。执事人等立即献茶,一时间清香四溢,萦绕屋宇,又临近斋供时分,各色道家茶点俱已齐备,琳琅满目。洪太尉等人平日鸡鸭鱼肉早已吃腻,见了这般道家素食,都以为极品佳肴,不免大快朵颐一番……
等用罢斋饭,洪太尉再次问住持真人道:“真人,既然张天师在龙虎山顶结庐修炼,我们何不差人将他请下山来,开读圣上御笔丹诏呢?”
主持真人起身回禀道:“太尉大人有所不知啊,我们这代祖师真人虽说在山顶结庐修炼,但他老人家能驾雾兴云,四海云游,仙踪难有定数,就连贫道师兄弟诸人平日亦难与祖师爷相见――差人去请,怎能将他老人家请下得山来?”
“这可如何是好啊?”洪太尉一脸愁苦,娓娓而道:“日前京师重地瘟疫横行,又两广、山东、山西、湖南和湖北等地也多有传染,死伤无数,老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苦不堪言。今天子特遣奔官不远千里而来,手捧御笔丹诏,亲奉御香,相请天师下山,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消弥瘟疫,救万千黎民于水火。可天师真人仙踪难觅,这如何是好啊?”
这时,住持真人脸上略带笑意道:“大人也无须着急,要请得祖师爷下山,也并非难事……”
“你这老道,如何这般聒噪?”府尹张治放坐在一旁,终于等不住了,突然插上话来喝道:“太尉大人乃天子亲使,不远千里而来,你家祖师爷却遁于山顶茅舍,不来接诏,这已是对朝廷和圣上大大的不敬了,你不差人相请也就罢了,为何还这般?嗦?――真是岂有此理!”
“府尹大人勿恼,住持真人乃世外高人,你休得这般无礼!”洪太尉慌忙训斥道。
“钦差大人教训得极是,下官失言了,但请大人恕罪……”张治放赶忙欠身请罪。
“好啦,好啦!”洪太尉也不去管他张治放了,只是抱拳相请住持真人道:“真人莫怪,府尹大人乃武将出身,性子难免有些急了,本官在此给真人道歉。不知真人刚刚所言是何意思,烦请不吝赐教,本官不胜感激。”
住持真人看了那府尹大人一眼,眼中饱含不屑之情,顿了片刻,这才回禀洪信道:“圣上要救万民于水火,这倒也不难,只消太尉大人一颗志诚之心即可。”
“下官愚昧,但请真人明示。”洪太尉欠身道。
“太尉大人明鉴,要想请得祖师爷下山,须得大人一颗志诚之心。”住持真人接着道。
“至诚之心?”洪太尉眉头一皱:“――此话何意?”
“老道斗胆,请太尉大人明澡斋戒沐浴,更换粗布衣物,亲自上山去请。”主持真人回道:“而且,大人不得带任何侍从,要亲负圣上丹诏,焚点御香,步行上山礼拜,还诚心叩请,方能见到祖师爷。若大人心不诚、志不坚,则空走一遭,实难相见矣!”
“你这道人真真是大胆无极,好不放肆!”张治放再次跳将出来,吼也似的喝道:“此去龙虎山顶,少说也得几十里地,再者这一路上崎岖难行,又山高林密,虎豹虫豸也未得有知,若让太尉大人独自上山,要是出了差池,皇上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
洪太尉起身看了府尹一眼,叹了口气,才道:“张大人不可放肆,住持真人诚心相告,确也是实情。天师真人乃世外高人,结庐山顶,原本就是为了绝尘世俗之念,修炼仙法,不想被外人所扰。本官若不志诚相请,岂不是对天师真人大大的不敬?”
“大人,往往不可以身犯险啊!”张治放再次劝阻道。
“张大人勿再多言,本官心意已绝,明日一早便沐浴斋戒,亲上山顶,叩请天师真人下山祈禳瘟疫,消除灾祸,以救万千黎民,以报圣上大恩大德。”说着话,洪太尉又抱拳遥拜圣上道:“本官深受圣上隆恩,此番前来,若不能请得天师真人下山,岂不是辜负了圣上信任。有圣上天威所在,本官此去,必将百无禁忌,马到功成――张大人及众位切勿担心!”
“这……”府尹张治放还想说点什么,可正要开口,却被太尉挥手押下了。这时,只听得住持真人叩拜道:“太尉大人如此忠义志诚,实乃苍生之福、社稷之幸,必将请得祖师爷下山设坛作法,祈禳瘟疫,让百姓安居乐业,以享太平。”
洪太尉赶忙扶起住持真人,摇头叹道:“真人褒奖,下官愧不敢当啊!”
“大人当得,当得!”住持真人忙又提醒似地说道:“大人明日上山,一路上务必多加保重,贫道率众在三清殿为大人祈福诵经,祝愿大人早早归来。”
“有劳真人费心了!”洪太尉赶忙施礼拜谢。
主持真人道:“太尉大人多礼了……”
当晚,洪太尉与众位官员便在上清宫厢房里住下了,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