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微微亮,赵员外便吩咐人来唤鲁达。而鲁达因昨日喝得太猛,晌午过后便醉倒了,不省人事,赵员外叫了五六个庄客才将他抬到房中休息――他这一睡,已是第二天了。
“何事唤我?”听到有人敲门,鲁达躺着床上喊道。
门外庄客急忙停止敲门,回道:“提辖大人,我家主人命我来请您,该启程去五台山了……”
“哎呀,糟糕!”鲁达登时跳了起来,一边穿起衣物一边吩咐庄客道:“你且去告禀员外,洒家马上就来!”
“是!”庄客应了一声便径自去了。
穿戴一番,又打水洗了把脸,鲁达这才急急赶来前厅。见了赵员外,他连忙告罪道:“洒家起晚了,让员外久等,真是罪过、罪过……”
赵员外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且先吃些东西,再动身也不迟!”
“洒家吃便是!”鲁达不敢再耽搁,匆匆吃了几个羊肉包子,又喝了一碗粥,这才与赵员外一同出了庄来。大门口,赵员外早已命人备下马匹,二人跳将上马,又领了几个庄客,投五台山来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约莫过了三个时辰,一行人便到了五台山下。因昨日赵员外已派人来寺里通报了,他们刚刚到了山脚,便看到六七个僧人已在哪里等候了――双方相互见礼,一同上山来了。
来得山门外,赵员外和鲁达一同下马,这时早有监寺【注解1】、都寺及知客等高僧前来相迎。闻听小徒来报,智真长老忙也引了座、维那等僧众一齐出了大门迎接。
“拜见大师!”赵员外并鲁达一起向住持大师和众位高僧行礼。
身为一寺住持,智真也回礼拜道:“赵施主远道而来,老衲不曾远迎,失礼、失礼,还望赵施主恕罪……”
“长老多礼了,赵某愧不敢当。”赵员外双掌合十道:“实不相瞒,赵某此番唐突上山,有要事相烦,还望长老应允。”
智真答道:“赵施主先人曾有恩于我寺,施主本人对我寺也多有眷顾,何来相烦之说?”随即又招呼赵员外道:“――且请施主到偏厅吃茶,有事慢慢商议。”
“多谢长老,赵某恭敬不如从命!”赵员外点头应了,随即走在前面,鲁达则跟在后面,智真与众位长老同行。
入了偏厅,智真招呼赵员外到客席就坐,鲁达不懂寺中规矩,见有空椅提了屁股便坐,不想那正是座禅椅,这让一屋僧众不觉惊出声来。赵员外见了,慌忙附到鲁达耳边,低声说道:“提辖大人,你来寺里剃度出家,如何坐了长老的禅椅?”
鲁达慌忙跳了起来,摸着脑袋,憨笑道:“洒家不知……”
赵员外忙又向智真赔礼道:“长老,我这位兄长不知寺里规矩,还请长老宽恕海涵!”
“无妨,无妨!”智真长老笑笑,又请赵员外入座。
“好,长老也请坐。”赵员外应声坐下。这时,智真长老也坐下了,其余僧众也一一坐下,排列东西两班。而鲁达则在赵员外身后站着,规规矩矩的,不敢妄动了。
刚坐定,随着赵员外和鲁达一同而来的庄客一齐将盒子抬进厅来了,摆在中间。赵员外单手向智真施了一礼便道:“长老,区区微薄小礼,但请笑纳!”
“施主何故又送来如此大礼?”智真双手合十拜道:“寺中年年受了檀越许多眷顾,实在万分感谢!”
赵员外笑道:“些许微薄小礼,长老何必言谢,这是赵某应当的。”
随即,来了几个小僧,将礼物收拾下去了。这时,智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问:“适才听得檀越提起,但不知所为何事?”
赵员外缓缓说道:“不知长老可否记得赵某曾在佛爷面前曾许下一个诺言?”
“确有此事。”智真点头道:“施主曾许诺要剃度一个僧人道寺里,还买下了度牒――施主今番上山可为此事?”
“长老果真好记性。”赵员外慌忙起了身来,微微笑道:“赵某这次也确为此事而来。”
智真道:“但不知施主要让何人剃度?”问这话时,智真不由地看了鲁达一眼,这个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虽说有着几分凶相,但见他第一眼时,智真便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赤诚,或者是善缘,更贴切一点应该是佛缘。因此,智真对他并不反感。
赵员外请了鲁达上前,便道:“长老,我这位表兄姓‘鲁’,是个关内汉出身,因看透了尘世艰辛,情愿剃度为僧。但请长老看在赵某薄面上,望乞收留,准他在寺中剃度出家。一切费用,弟子自当筹办,望长老大慈大悲,玉成其事,弟子不甚感激!”
智真思了一下,道:“佛门大开,普度有缘之人。倘若这位鲁施主与我佛有缘,这个倒也容易、容易……檀越,先请拜茶!”只见那行童【注解2】端出茶来,给众人一一倒上了。
吃茶完毕,让人收了杯盏,智真一面吩咐人请得赵员外和鲁达道客馆歇息,又叫人准备斋席;一面请了各职事僧众入进禅院,商议为鲁达剃度之事。
进了禅院,不及智真坐下,那座便施礼拜道:“长老,我瞧那鲁达满脸凶相,双眼还带着几分杀气,恐出家人模样……”
“是啊……是啊……他那眼神好生吓人,简直要把人活生生给吃了似的……”其余僧众也跟着嚷嚷了起来,议论不休。
监寺看到智真长老端坐不语,慌忙抽出身来,径到他跟前,小声说道:“长老,我刚刚察观了那位要出家的鲁达,形态丑恶,满脸凶顽之相,恐是不安分之人。我佛门清修之地,岂可容他?――长老切勿与他剃度,唯恐日后祸及山门啊!”
“阿弥陀佛!”智真道:“那鲁达是赵檀越的表兄,赵檀越对我寺多有捐献,如何拂了他的脸面?”又喝住众僧道:“你等休得见疑,待老衲看上一看,再做决定……”
“也好,也好!”众僧点头应了。随即,命人点上一炷香来,于堂前供放。智真上前拜了三拜,便回到禅椅上盘膝而坐,闭上双目,口诵梵经,渐渐入定去了。
一炷香烧过后,智真睁开眼来。此番,他神游太虚圣境,好生怪异,百般惊险,醒时额前已满是汗珠。众人都等在跟前,智真赶忙拂袖抹去汗珠,合掌而道:“只顾给他剃度,休要担心。此人是天罡星下凡尘,尽管时下凶顽了些,但他心地刚直,有从善之心,日后更有救济天下苍生的重责,我等皆不如他。你等休要推劝,早早安排剃度事宜!”
座听了智真这般说了,将信将疑,但又不好反驳,只得笑道:“长老只知护短,若是他真的有佛缘,那也无妨;若是没有,那便难说了……”其余僧众也是半信半疑,又胡乱议论起来。
智真也不管他们吵杂,起身下地,吩咐知客僧请得赵员外等人到偏厅用斋。
用斋完毕,监寺命书记僧一一列出用物账单,赵员外取了银两,差人下去采办各物,一面又在寺里做僧衣、僧鞋、僧帽、袈裟及座垫拜具等物。
过了两日,一应事物各都准备妥当。智真选了良日吉时,请得赵员外等人入殿,又命人击鼓鸣钟,广邀寺内僧众于大殿参加法会。一时间,人头簇动,径到大殿之内。五六百僧人,披着袈裟,合掌作礼,分列两班,站在法座下面,整整齐齐,口诵经文,那阵势真真是不容小觑。
赵员外取了银锭及信香等物,就法座前跪下,连连三拜。这时,行童引鲁达到了法座之下。维那叫得鲁达坐下,将他头上巾帻【注解3】轻轻取下,又将他头分做九路,一一捆扎起来。随即,换得净僧上前。鲁达见那人手上的剃刀明晃晃的,好生吓人,心中“咯噔”一下,赶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净僧倒也利索,“忽忽”几下,便将鲁达头顶剃了个寸毛不留。但正要剃那落腮髭须之时,他却慌了,急忙跳到一边,摸了一把胡子便傻憨憨笑道:“求求大和尚,这些便给洒家留着吧!”
众僧听罢,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只听得智真长老在法座之上轻轻咳了两下,念得偈语道:“化外之人,何须惦念外表俗物。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生争竞。”念罢,智真又道:“去,尽皆剃去,落得干净。”
鲁达无奈,只得又慢腾腾坐下,净僧到来,毫不客气,几刀下来,又剃了个干干净净。也不知为何,将那髭须去了,鲁达立时变得清秀了许多,眼中那几许凶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赵员外和众僧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少许片刻,座行至法座之下,将度牒呈送智真手中,施礼拜道:“长老,请赐法名。”
但见智真手捧空头度牒,言说偈语道:“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言罢,智真将度牒传了下来,叫得书记僧填写,交与鲁智深收受,又命人赐下法衣、袈裟,让智深当堂更换穿下。
一应礼毕,监寺又引了鲁智深到法座前,智真将手附到智深头上,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师友,此为“三皈”。“五戒”者,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又问道:“智深,你能记否?”
鲁智深不知戒坛应答“能”、“否”二字,张口便道:“酒家记得。”
众僧听了,又竞相嬉笑起来……
受记完罢,赵员外请得智真长老并众僧到云堂里入座叙谈,设斋款待,又献上贺敬礼品,大小职事僧众,无一落下。而另一边,都寺也引着鲁智深参拜众位师兄、师弟及各位师侄等。又留宿一晚,次日早起,赵员外便来向长老们告辞,智真等人挽留不住,只好命人设立斋宴,为他饯行。
用罢早斋,智真和众位职事僧众一齐将赵员外送至山门。赵员外心知鲁达好酒,又性子豪爽,难免要闯下祸端,便合掌拜道:“长老和各位高僧在上,我家兄长智深乃愚鲁直爽之人,不知寺中礼数,难免言语冒渎,违犯清规,还请看在赵某薄面,望乞饶恕――赵某感激不尽!”
智真答道:“檀越但请放心,老衲自会慢慢教导智深念诵经文、入道参禅――施主尽可放心下山。”
赵员外道:“如何甚好,赵某日后自当厚报。”又自人群里唤了鲁达径到一旁的松树底下,叮嘱道:“提辖,今时不同往日,你在寺里万万不可鲁莽,凡事多加自省,切不可妄自称大。倘或不然,你我兄弟实难再见。早晚衣物资费,我自会叫人与你送来,你不必担心……望乞保重!”
鲁智深摸着光光的脑袋,傻傻笑道:“员外但请放心,洒家都依了便是!”
“但愿如此啊!”赵员外看着鲁智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他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但也无法,此时多说也无益处。
随即,赵员外拜辞智真和诸位高僧,引着庄客,自行打马下山去了。而智真长老看了赵员外走远,便引了众僧径自回寺,自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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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1:监寺,是寺院的高级管理人员,其职责为总揽寺院庶务,号住持右臂,他名义上只是库房负责人,但其职权又出库房之外,库房总管僧众生活和佛事的必需品,如粮食、物品、法器、香烛等,还管理山林、田庄和殿堂、房舍的修缮。监寺同都寺、知客、座和维那等,都是寺院当中的高僧,其中座地位最高,仅次于方丈大师。
*注解2:行童,是指供寺院役使的小和尚。
*注解3:巾帻,冠类,汉以来,盛行以幅巾裹,称作“巾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