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回沧州,因得了柴进柴大官人眷顾,牢营里的差拨和管营安排林冲去了天王堂做看守,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月,晃眼间便隆冬已至。
这段时日,林冲整日里只做些洒水扫地上香的活儿,虽枯燥无味但也乐得清闲。此外,他又能进出自如,每日里酒肉不断,在别的犯人看来他别提多快活了。然而,因心中思念妻,林冲实则苦闷难堪,更兼那仇恨之火在他心里愈烧愈烈,难以扑灭,叫他实在难挨,似有度日如年之苦,好在有酒作陪,他的日子还好过了一点。
这一日,林冲上街吃了一顿酒,摇摇晃晃,一路闲走,到了城外的大道上,忽听得有人叫唤:“前面的官人可是林教头?”林冲虽然有了几分醉意,但他听得真真的,因而立即停住脚步。
待林冲回头看时,却见一个精精瘦瘦的汉子,头上扎着粗布巾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俨然一副店小二的装扮。瞧那汉子这般模样,林冲觉得奇怪,因为沧州地界他人生地不熟,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刺配的囚犯呢?可是,多瞧上两眼,林冲忽又觉得有些眼熟,但他又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眼前这汉子了,只是吱吱唔唔问:“这位小哥是……”
“恩人不认识我了?”那汉子心中一喜:“——我是李二顺啊!”
“二顺?”林冲伸手拍了两下脑门,似乎突然间灵光一闪,将前后之后记起来了,笑着问道:“二顺,怎么是你呀?”
原来这李二顺也是东京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幸而得了好心人家收养,这才没有饿死街头。后来,养父养母接连病逝,李二顺变卖家产房子归葬了二位先人,终而沦落到酒肆里做伙计为生,还好多得林冲照顾,免了许多打骂。
再后来,李二顺一时起了贪恋,偷了柜台里的银子,被掌柜的当场拿住,要送交官府论罪,还好又得林冲帮救,许了不少银子,这才免了他的牢狱之祸。如此,李二顺在东京是安不得身了,又亏得林冲相赠盘缠,让他投奔他处谋生……
一晃过了许多年,不想今日却在此处碰到李二顺,林冲心中好不高兴,醉意也立减了几分,一把搂住李二顺便笑道:“二顺啊,这都多少年不见了,你如何会在这里?”
“这话说来话长了!”李二顺轻叹了一声,将食盒放下,便抱拳拜道:“当年多亏恩人接济帮救,免了小人牢狱之祸,又馈赠银两叫我投奔他处,小的至死难忘。自别了恩人,小的孤身一人离了东京,也不知投何处去,只得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了这沧州地界,投托在一家酒肆里。也该小的时来运转,那店家掌柜见我做事勤快,安排酒席、招呼客人也样样妥当,因而招了小的做了上门女婿。如今岳父岳母都已离世,只剩下小的夫妇二人,权且在这城外大道边上开个茶酒铺子为生。适才小的来城里给客人送些酒菜,不想赶巧遇着了恩人,真是老天爷开恩啊!”
说着话,李二顺慌忙跪下,一口气连磕了五七个响头,叫林冲拉也没拉住。起得身来,李二顺又道:“恩人是朝廷命官,这大冷的天,因何到了这里啊?”
“唉!”林冲长叹了一声,指了指脸上的金印道:“我因事恶了高太尉,叫他怀恨在心,设下诡计害我,因而吃了官司,刺配到此。不料今日却遇着了你,也算老天垂怜,叫我林冲碰着故人了。”
李二顺赶忙劝道:“恩人休要泄气,只是一时遭了厄运,过些时日便好,恩人一身本领,朝廷迟早会启用的……”随后,他便拉着林冲来到自家酒铺,又唤了妻子出来参拜恩人。
“这如何使得?”林冲慌忙起身来扶李二顺的妻子李王氏:“弟妹快快请起,如此这般大礼,叫林冲如何担待得起!”
李王氏倒也是个直爽之人,起得身来便笑道:“恩人对我家男人有再造之恩,小妇人参拜两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如何受不起啊?我夫妇二人守着这个铺子讨生活,也没什么亲眷故人,恩人来了便是我们的亲人,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小妇人这就给恩人烫酒去!”
“还要弄些下酒菜,卤牛肉、猪蹄趴,还有烧鸡多来点啊!”李二顺也赶忙吩咐自己的浑家道:”我和恩人多年不见,今日定要吃个痛快,不醉不归……”
“知道了,你陪恩人先说话,一会便好。”李王氏笑着去了。
不多时,酒菜上桌,李二顺夫妇招呼林冲入席,款待至夜方停。林冲兴致大好,酒也吃得尽兴,到了夜间不觉已经大醉,最后还是李二顺一路扶着他送回了天王堂……
此后第三日晚,风雪乍起,李二顺在店中忙活完了便要去天王堂寻林冲过来吃酒,不料他刚一出门,却叫四个个汉子给拦住了。四人突然出现在篱笆院门口,其中有个人吆喝着问道:“店家,你店里可有酒否?”
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雪,突然冒出这么几个大汉来,还带着兵器,李二顺见了不免心头一惊,还以为是遇着打劫的了,不想却听得对方说要吃酒,他立即陪着笑道:“这位客官说哪里的话,我这小店原本就是卖酒的,焉能没有酒啊?”说着话,他赶忙开了院门,招呼众人道:“几位客官,快里面请,外面雪大,正好吃几杯热酒暖暖身子……”
进了屋,李二顺甩着抹布将凳子掸了掸,便要招呼几位客官入座,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那为的客人问道:“店家,你这店里有隔间否?”
说来也怪,这说话之人竟然带着一方黑纱斗笠,纱巾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了一个下巴在外,而且这人还有意压低了头,似乎特意不让人瞧见他的脸。李二顺开了这么多年的酒铺,江湖汉子和朝廷官差也见了不少,自然知道什么东西该问,什么东西不该问,尽管觉得奇怪,但他还是笑着应道:“客官要隔间啊,好说好说,里面请——”
几个客官6续进了隔间,李二顺忙又问道:“不知道客官要点些什么酒菜,我好下去准备,乡野小店比不得大地方,招待不周还请众位客官见谅。”
那带着黑纱斗笠的人随即从袖口摸出二两银子来,递与李二顺道:“店家,这是赏你的,好好拿着。”李二顺接下银子,连连道谢,那人却不管,又道:“店家,你店里但凡好酒好肉,茶点果蔬,一块都给我预备着,绝不差你半分酒钱。不过,我要宴请些客人,须得劳烦你走一遭,把客人请到这里来……”
李二顺抱拳应道:“客官要请谁,只顾吩咐便是。”
“多谢!”带黑纱斗笠了人也抱拳回了一礼,接着道:“烦请店家去一趟牢城营,把差拨和管营两位相公请到这里来,倘若他们询问,你只消说有位官人要与他们商议些紧要之事,在此专候。”
“小的记下了……”李二顺应了,批了件羊皮袄子便匆匆出了门。
一路跑着来到牢城营,李二顺请了差拨,又请了管营,三人同路,径来酒铺之中。这时,酒铺隔间之中,各种酒肉果品已经摆了一桌,两个汉子端坐着,其中一个便是那戴着黑纱斗笠的,另外两个汉子站在一旁,显然是跟班的。
差拨和管营进了隔间来,带黑纱斗笠的汉子立即起了身,招呼他们二人道:“二位相公,风雪之夜,叨唠相请,真是过意不去啊,快请坐,快请坐!”
差拨和管营忙也抱拳见了礼,只听得管营道:“我等与官人素不相识,不知官人唤我弟兄二人有何事差遣?——小人斗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
“二位相公暂且先坐下吃杯酒,暖暖身子……”戴黑纱巾斗笠的汉子说着便端起酒壶,那是刚烫过的酒,缓缓地斟满了几个杯子。
“多谢官人厚待。”差拨和管营各自抱了下拳便坐下了。
“深夜相扰,真是罪过,小可先敬二位相公一杯。”那戴斗笠的人立即举起杯来道。
差拨和管营忙也端起酒杯,碰杯过后,都一口尽了。尽管如此,他们二人心里却打着鼓,“咚咚”直响,原因有三:一是眼前之人戴着一顶黑纱斗笠,神神秘秘的;二是另外那个坐着的汉子半闭着眼,片言不;三是对面立着的那两个汉子矗在那里,跟两尊杀神似的。
他们二人彼此眼对眼看了一会,终于还是管营开了口:“大官人,这酒我们也吃了,不知您有何吩咐?”
“管营大人好直爽的性子,我喜欢!”戴黑纱斗笠的汉子忽又端起酒杯来:“来,来,先吃酒!”看着眼前这人如此热情,差拨和管营不好推托,只得又端起了酒杯。
如此每人吃了四五杯酒,一壶热酒便见了底,戴黑纱斗笠的汉子忙又唤道:“店家,再烫几壶酒来!”李二顺在外听了唤声,立即又端了两壶热酒进屋,他正要给客人满上,却听得那戴斗笠的汉子吩咐他道:“店家,这里不需要你忙活了,我与二位相公有要事相谈,你且带上门出去,莫让闲杂人等搅扰我们。”
李二顺只得放下酒壶,点头应道:“客官慢用,若要添酒,客官唤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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