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小肚子叫过了三遍,终于迎来了晚饭。
两章低矮的饭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黑漆漆油亮亮的,中间还沾上了不知道什么的污迹,几章木头小凳子放在地上,爷爷李家厚带着儿子李得海、李得泉坐在一桌,这边是奶奶李何氏带着儿媳张氏,谷雨娘王氏,加上几个小的,看起来就热闹得多。
一大锅米饭,桌上做了一盘子鸡蛋煎得有些发黑,一小碟子腊肉加了蒜苗,油光闪亮,中间是粗瓷盆子盛着刚刚炖好的萝卜,还在冒着白腾腾的雾气,男人们那一桌还上了酒,外加了一碟子的花生米。
刚坐上桌,那立秋就尖着声音道:“娘,今天吃这么好的东西,哥哥他们出去了真是可惜。”
说完又瞪了一眼谷雨,刚才的怒还没有过呢,谷雨肚子饿得不行,懒得跟她计较,夹起鸡蛋就吃,谁知道竟然脆脆的,又不好吐出来,只得将蛋壳一起咽下去,心里嘀咕,这大伯母的手艺还真不怎么样。
谷雨吞了几口饭,终于有了点精气神,筷子伸向腊肉,一入口又是咸得舌头都要麻了,还是小满看到了她的样子,给她舀了点萝卜汤,一面在她耳边道:“腊肉很咸你慢点吃,要不是咸她们早就吃光了。”
谷雨顺声望去,看着那大伯母的筷子一伸,一扒拉,动作快得很,那盘子鸡蛋就没了四分之一,放到自己碗里又给立秋夹了一筷子。似乎要把不在场儿子的份一并吃下去,见谷雨盯着她,堆上笑脸,“谷雨也吃。”
见她的筷子伸过来,谷雨赶紧说:“大伯母您吃,我喜欢吃萝卜。”赶紧低头吃饭。
之后,便是趁着大人们在那说话,本来身子就矮的谷雨索性将凳子挪开,夹了两块腊肉,用手一丝丝的撕开,泡上萝卜汤一拌,尝了尝滋味挺好,又撕开一块腊肉扔进去。
完成了这个之后她站起来装作盛饭,将一半倒进了小满的饭碗,扭头看哥哥跟娘的眼神都不在自己这边,就去盛饭自己吃。
不声不响的听大人们说话。
大伯母张氏夸赞谷雨的娘腰身好穿什么都好看,手指又细又长就是绣花的人不用做粗活,惊蛰一看就是秀才的命,小满看着白嫩嫩的大姑娘一定能够找个好婆家,谷雨又懂事……
无事献殷勤,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要家里的人做,谷雨对这一套有些反感却也只能听着她娘在轻声应答。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谷雨有些担心她爹怎么提出在家里长住呢?
在谷雨这担忧与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之中,一家子的晚饭结束了,李老头子开始抽旱烟,大伯母手脚麻利的收拾碗筷,谷雨娘想要帮忙被李何氏制止了:“你大着肚子还是小心些,再说这一天一日的轮着,也忙不着你这几日。”
听话音,还是以为她们只是回来过年罢了。
谷雨抬头望向他爹,却见他低着头在抽烟,这么好的一个接话的机会就如此的错过了。
李何氏望着李老头,挤眉弄眼的,却见李老头只是顾着抽烟,木愣愣的,她心里暗骂一句,只好自己开口,“这日子真是没有办法过了,不当家的不知道材米油盐样样都是钱。”
来了来了,谷雨心里暗暗叫苦,只好发挥伪小孩的优势,笑呵呵的问道:“奶奶,这米可以自己种,柴火到处都有吧,就一些油盐就行了。我们在云州的时候才是什么都要花钱呢,柴火也是贵得很,加上我早一阵生了病,日子才叫难熬呢。”
李何氏笑骂了一句:“你个丫头才几岁,就日子难熬了,你不知道奶奶现在愁着呢,这房子只有见人的那半面是瓦,没来由的叫人笑话,你四叔叔眼看就要成亲了,愣是拿不出钱来建个房子,这不,这么冷的天还跟人出门做事,我这心里可真是不好受。”
李得泉听李何氏这么说,“娘,二哥呢?”
提到这一茬李何氏扁着嘴别过脸去:“你二哥本事,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老二媳妇这么多年一儿半女都没有你二哥还是一句话不吭,这不,寒冬腊月的天,说是置办年货的人忙,两个人去给人娘家忙活去了。他们我是做不了主了——”
正巧那大伯母此时进门,“娘你现在跟老三说这个干什么,老三可是帮了家里不少忙的,这老四是他亲弟弟,又不是外人。”
这一个诉苦一个将李得泉往那话引,李得泉有些尴尬,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李何氏跟前:“娘,儿这些年也没有孝敬您,这日后就在您跟前了。”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跪让李何氏措手不及,干巴巴笑道:“我……我也没说要你回来不是。”
谷雨也被他爹的那一跪吓了一跳,爹咧,人家老太太明摆着是要你拿银子,你也太厚道了一点吧。
起来之后的李得泉垂着头坐在凳子上,似乎正在为自己的无能羞愧。
李何氏说来说去这么多的话,愣是没有一句问道自己家的老三拖家带口的在外面日月如何,有没有什么委屈,过不过得下去。
谷雨娘是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小满终究大一点,扯了扯嘴角,“奶奶,这外面世道太乱,爹的活计丢了,娘挺着大肚子,还是回家来过太平。”
李何氏身子一挺,站了起来,原来干巴巴的笑也不见了,甚是严肃,“什么?回来过?!老三,这是真的?”
李得泉点点头:“娘,外面兵荒马乱的,在家里有手有脚总能过得下去。”
李何氏的脸绿了,拍着自己的大腿开始哭诉,无非就是操劳了一辈子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这到头来还要为儿女的事情伤心,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商量就回来了。
谷雨实在不满意这老太太的做派,拍大腿拖长了声音哭诉,哪里有半滴眼泪,看着她娘脸色甚是尴尬,大概也没有经过这样的阵仗,不由得就有些恼怒,这半年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的,自己心存感恩,但是跟那老太太又有什么瓜葛,不过是自己爹的娘罢了。
这么一想她就道:“奶奶别哭,这爹说本来家里有天有地迟早也是要归家的,现在这个时候回来也好,奶奶日后就享享子孙福。”
李何氏一把推开谷雨:“我可没有那个命!”
李老头说话了,“老三回来就回来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再说哪家不是在地里讨生活。”
这句话惹恼了李何氏,又是一通骂一边哭诉。说的大概就是李老头不管家不知道管家的难处。
这一通闹腾下来,李何氏吊着个脸,阴阳怪气的道:“儿大了不由娘,这娶妻生子这么大的事情娘也做不了主了,这好好的活计说不要就不要,这下我看怎么过得下去,娶了个美人灯风一吹就跑了,我真命苦,老了老了还要养着一屋子小的。”
谷雨攥着小拳头,你老太太还人参公鸡了,我娘招你惹你了不成,她有些心疼娘肚子里的宝宝,一边让娘给她戴好头上的绢花以转移注意力。
李得泉咬咬牙,抬起头来,“娘,孩子娘也什么都会做,就是现在身子笨了一点,我多搭一把手就是,哪里用得上您老养活我们,再说小满他们也大了。”
小满赶紧道:“是啊,奶奶我什么都能够做。”
李何氏此时见无人应招也没有了兴致,懒懒说着:“你原来那间屋子你大哥一家子在住,总不能你们回来了让立春立夏两个人出门子去吧,你二哥的那边也不好住,少不得住我跟你爹的地我跟你爹一把老骨头的去睡柴房吧。”
惺惺作态!
李得泉苦笑着应下:“瞧爹娘说的,我们年轻,就在柴房凑合两天,等二哥回来了好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