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这么久,你真的了解我吗?我真的了解你吗?你从哪里来,身世背景,家庭情况,我一无所知。”她仰望着天际两片渐渐靠拢的乌云,“偶尔你看起来在同一高度上的两片云,其实他们的轨迹并无交点,或许擦肩而过时,很快就能彼此忘却。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好像那两片云,永远都无法靠拢。”
“如果你只是想知道我的身世,我可以告诉你。”历堇年认真道。
“不,我现在突然不想知道了,因为那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难以置信,她居然能强迫自己说出那般狠绝的话,连眼都不眨一下,“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呢?幸福还是快乐?财富还是地位?我妈还在医院的病房里躺着,没钱进行那样脱胎换骨的大手术,她的生命垂危,而你我却毫无办法。”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用一种近乎冰冷到麻木的语气道:“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心里应该也知道,无论再怎么努力,要想一夜之间凑齐一百万,那是不可能的事。而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有人对我说,只要跟你分手,我将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你也趁早看开点,人活着才是正事,其余的感情,只要时间还在,迟早有一天会忘记的。历堇年你要是真的爱我,就成全我,从此我们之间两不相欠,再无瓜葛,你认为呢?”
“子期,你是说真的?”他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过来。试图从她眉眼间捕捉到哪怕半丝戏谑的成分,然而不能,她的神情完全冰冷陌生,就像一个刽子手临刑前的姿态,仿佛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待他流血流泪。
“当然是真的。”她说完这句,径往房间里走去,从柜台上将密码箱取下来,开始收拾行李,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一摞摞放在箱底。
“子期,如果你只是单纯的想要钱,可以跟我说。”他的声音响在耳侧,带着沙哑的疲惫,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要我回到那个家,你想要一百万,我可以给你。”
“是吗?”她扣上密码箱,怀里抱着他送的那只人偶娃娃,笑颜如花,“想不到你那么有钱。可现在还不是一样?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一百万,你也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回家。”
“张子期。”在她拖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他拉住,攥得牢牢地,整个人压在墙上,他的目光里,是赤L裸的伤痛,以及难以隐忍的愤怒和悲哀,似乎想要挽留,又似乎满是嫌恶。
“张子期,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可是就算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还是爱你,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罢休?”
这样的话,已经完全将自己的骄傲跟尊严踩到了脚下,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行李箱“啪”地掉落一边,张子期暗自攥紧了手指,晶莹的指甲陷进肉里,鲜血直流,而她神情麻木,几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我刚才说的这些,难道还不够吗?”还不够狠心?还不够绝情?以至于他还抱有妄想!张子期讶然回首。
“不够!”他的眼睛亮得可怕,猛地贴近她,压制住她的手脚,开始狂乱地深吻,辗转的唇舌让人意志崩溃。而她记忆里,类似的亲吻总是带着甜蜜的馨香,唯有这一次,仿佛整个灵魂都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
“啪”地一声,耳光落地,历堇年僵在原处,张子期趁机一把推开他,气息不均,却是眼泪直流,近乎歇斯底里:“你疯了吧你!你就这么想要一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当初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逃避自己对颜兰亭的感情。颜兰亭,这个人你还记得吧?我爱着他,从小到大我都爱着他,可是他却选择了别的女人,我一气之下,就想随便找个男人,滥竽充数,也好气气他。可是没想到他完全不在乎,那么这个游戏,就已经没必要再玩下去了,我再也没有那个心情了。历堇年我根本就不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够不够!!”
周围一瞬间阒静下来,两人目瞪口呆地对望着,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够了。”眼里的光迅速熄灭了下去,冰冷犹如死灰的两个字,终从他的嘴里吐出。他苍白得仿佛透明的脸上,几乎消失了表情,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宛如失去灵魂的木偶。
“砰”地一声,门被甩上了,张子期拖着密码箱,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娃娃,疯狂地往楼下跑去。
外界是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再也不会有人在雨中的屋檐下给她送伞,再也不会有人在她冻僵的时候将她拥入怀里,再也不会有人在前方等待她的归来。
她一头冲进了雨幕里,开始放声大哭,嘶声裂肺。
每个人的生命里,只可能遇到一个那样的男孩。为他贻误终身,为他痛入骨髓,为他欢喜为他愁。
一旦错过,便再无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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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九原咖啡屋的门,外面的阳光炙热晃眼,张子期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水分的流失簌簌蒸发掉。
经过一家音像店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贴在橱窗前的一张巨幅海报,整个画面以一种金铁的锈蚀色为背景,画的是一个宏大的古战场,残阳如血,两班人马正厮杀得激烈,一袭盛装打扮的女子独立城墙之上,墨发如云,长长的衣袂在空中飘举,俨然凌世风姿。
又是一场江山美人的争夺战。
然而吸引张子期注意力的,却不是那些宣传语,而是画上那个栩栩如生的女子,她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不染尘埃的雪,没有一丝的妖艳与挑逗,有的只是近乎宗教般纯洁的肃穆,仿佛眼前整个战场,都是她生命里最美的祭奠。
更重要的是,她,分明就是那日雪地所遇,跟历堇年一块儿逛街的人!旁边一行小字注明:纯情教主、陆若笙。
陆若笙啊。子期轻轻叹着,平素不追星的她,忽然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小小的兴趣,而且很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排斥她,也许是因为,她的存在给了历堇年新生的勇气吧。
“当初不顾一切选择背叛的人,没有任何权利指责别人!”在那个咖啡馆里,听到她冷淡的奚落,历堇年一把钳住她的胳膊,拖近自己,愤怒地低吼。手上的力道,几乎能掐出血来,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捏碎在手。
不得已跟他对视,发现他眼里全是滚烫的颜色,岩浆一般炙热,仿佛顷刻间能将人化为灰烬。
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已经习惯了凡事不动怒,这是他们这样的人特有的城府跟底线。
唯有眼前这个女人,总能将他轻易激怒,逼到极限,使他见一次就恨不得掐死一次!
“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我他妈不想看见你。”
张子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细瓷般的肌肤,稍一触碰就会留下狰狞红印的肌肤,被他那么粗鲁地攥在手里,却为何连眉都不皱?是一种轻视吗?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她居然还能那样从容的微笑。
历堇年面色铁青道:“那就好。”彼此都已经毫不在乎了不是吗?眼前这个女人,今天一上午,不是当着你的面,在跟别的男人谈情说爱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她立即逃了开去。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径直出了咖啡馆的门。他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沉默地吸烟,太阳穴处青筋直跳。直到手机响起。
VV正在澳洲,那边不止是时差,连季候都变了个样,似乎春雷阵阵,暴雨滚滚而来,她努力拔高自己的音调:“当年的肇事团伙,我已经找到了其中一条落网之鱼,正严密监视中……”
“VV,干得不错。”历堇年的语气早已恢复了平静,眼底锋芒溢出,“盯好了,别让他逃,需要人手我会让阿辰给你派过去。回来加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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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声音,正在张子期的脑海里翻滚唳叫,而她竟然完全听不清那个声音来自何处。残存的意识里,唯余下那一句不堪回首的话,飓风般席卷了她的世界——
当初不顾一切选择背叛的人,没有任何权利指责别人!
那样,那样狂乱凌厉的眼神,将近窒息的口吻,忽然让她深深感觉到,自己当初义无反顾的离开,的确是给眼前这个人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而且那种程度,竟然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不要命地逃出去之后,她在街上越走越快,走到后来几乎是一路狂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人不会出来追赶,甚至连目光都不会再投放到她身上,她却那么急切地想要逃离开来。仿佛再多呆一刻,便看到自己的可笑跟仓皇,像个小丑一样站在他面前。
有家有室。脑海里不断沉浮着这四个字,她明白,已经是曾经沧海,只是心里的某一处,好像被废墟一直掩埋着的城堡,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揩拭尘埃,一点点,一点点,她的眼里逐渐满目疮痍,痛到连泪都流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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