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站在床边,看着榻上睡着的一双儿女,心里头仍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看不够了么?又不是往后没有机会瞧了,何必这样恋恋不舍的。”
贾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贾芍圆嘟嘟的脸蛋,又摸了摸巧姐的鬓发,叹气道:“你不知道我这种感觉,这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在见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长这么大了,都会跑会说话了。”
胤祥抚上他的肩膀,低声道:“你若是觉得心里头亏欠了他们,那就来日再好好陪伴罢,这会儿夜深了,别再将他二人吵醒。况且,你不是还有话想去同宝玉他们说么?”
贾琏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一步三挪的同胤祥走了出去,阖上房门。
银月似水,高悬在天,贾琏看着远处站着的素衣人和他身旁的柔弱女子,不由又叹了口气,上前道:“从京城到江宁,路途迢迢,你们二人想必都受了不少的折腾。”
宝玉的脸上仍带着些稚气和倦意,眼神却与从前在贾府之时大不相同,仿佛一夜之间添了几分沧桑和担当。他苦笑着摇头道:“受些折腾倒算不得什么了,只是……虽然柳兄早同我们说了,二哥哥尚在人间之事。然若非亲眼所见,我心里头也不能够相信,今生竟还能有再见的一日……”
贾琏道:“莫说是你,便是我自己,也是一样。这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才我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很明白,怎么柳兄会突然回了京城,将你们几人带来江宁呢?”
宝玉扶着黛玉在庭间的石桌旁坐下,抬眸看着柳湘莲道:“这事,只怕还要柳兄来同二哥哥讲,才能讲的明白。”
几人皆在桌旁围坐下来,洛风又倒了热茶,贾琏却无心去喝,只盯着柳湘莲瞧。
柳湘莲缓缓道:“这事情,其实我也是受人所托,要不然也不会那样巧,恰好在贾府抄家之前便将他们几人带了过来。”
贾琏问道:“受谁所托?”
柳湘莲笑道:“贾兄猜呢?”
贾琏蹙眉道:“问你正经事儿,你让我猜什么啊,洛风管管你家那口子,别让我着急啊!”
洛风一脸尴尬的扫了眼宝玉黛玉,低声道:“说什么呢你!”
黛玉唇角含笑,低头不语,宝玉也没有说话,柳湘莲大大方方的握了洛风的手掌道:“有一晚,十三爷忽然前来,要我尽快赶回京城,将这宝二爷及你的一双儿女带离贾府。”
什么?贾琏错愕不及的看向胤祥,见他仅是一笑,不发一语。
“我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贾府已经出了事,只是皇上还没下旨意来。当天夜里,我便摸着黑进了贾府,要宝二爷带上那一对姐弟,同我离开京城去。那会子我刚一说,宝二爷还当是我发了魔怔,说什么也不肯听呢。”
宝玉笑意微苦,摇头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二爷,只管叫我宝玉便是了。”
“我当天晚上没有法子,只好又潜了出去,谁知第二日,便下来了旨意。我知道不可再拖了,就趁着府里忙乱,逼着宝玉他们出了贾府。宝玉寻了林姑娘来,说要死生都在一处,至于那两个孩子,却是林姑娘去哄来的。宝玉当时还有些将信不信,林姑娘倒是没有犹豫。”
贾琏听了,颇为吃惊的看着黛玉,这样柔弱的女子,竟然敢迈出这样的一步,心性分明比男子还刚强些。
黛玉见众人瞧她,只抿唇道:“我当时瞧着那情形模样,心里大概也知道,许是要不好了。柳公子同宝玉认得,并非歹人,我便想着,倒不如赌这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一走,他们竟……竟……”
她说着说着,想起贾府旁人的境遇,不由低声哭咽起来,宝玉叹了口气,用帕子替她拭泪,小声安慰。
贾琏想到从前电视剧里的情形,若是黛玉哭了,宝玉总是要急的忙手乱脚,没了章法,可如今他却能稳住心性,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做黛玉的脊梁。
也许是因为从前在贾府,他有意对宝玉提点许多,让他跟自己学着接人待物,让他知道外头的人情世故。
如果说从前的宝玉就是一块美玉,那么现在的宝玉,正在被生活和现实一点点磨成一块坚韧的石头。
贾琏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现在的宝玉更能够在这世上生存下去,可是他却没了从前单纯的性子,眼眸蒙上了一层灰土的沧桑。
“我们出来走的水路,这一路行的并不算很快,主要是为着林姑娘的身子。我也在京中托了熟识之人,留意着贾府的动静。待走了十几日之后,便听说那儿被抄了家,众人也皆受了遣散。府里之事,他们二人也大约知晓,并不必隐瞒什么。”
宝玉此刻抬头道:“琏二哥哥,太太她当真……当真……”
贾琏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王夫人间接害死了凤姐,自己对她也是满心怨恨。只是看到宝玉这个样子,贾琏忍不住一下子回想起来自己得知父母的死亡消息时的情景。
想他一介贵人公子,骤然也算是父母皆失,家破人亡了,心理上必定剧痛无比。贾琏看着宝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算了,恨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她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最后,宝玉携黛玉朝着京城的方向,下跪叩了三个头,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贾琏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往后,切记不能再胡闹了,咱们家虽然是败了,可活着的还要好好活着。”
宝玉含泪点了点头,贾琏心想,他如今还会落泪,但是相信往后,他就再不会哭了。
众人散去之时已是二更天,洛风送贾琏和胤祥回房时,忍不住道:“会不会明儿个一早,你二人又不见了踪影?下回要走,好歹说一声,每次给你们备好的盘缠和东西,总是来不及给。”
贾琏笑道:“你看我们两人气色红润,衣衫整洁,就知道不短银两,不必为我们费心了。倒是宝玉和黛玉,他们两人身子都弱,这一下子也算是受了些打击折腾,还要你们费心照料。”
洛风瞪眼道:“还用你说么?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那位姑娘过两日我也买个丫头回来照顾着她,等你下次见着他们的时候,必定养的白白胖胖。”
“我怎么觉得白白胖胖是形容我那俩孩子的话呢……他们两个我也不便带走,还要请你和柳兄……”
“你怎么这么罗嗦,咱们之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还需要跟我废话这些?”洛风不耐烦的推了推贾琏的肩膀,道,“明天早上可务必要同我们一起用了早膳,就算要走,好歹也知会一声。”
说完,又小声嘟囔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总让人操心着。”
贾琏觉得心底升起一股热腾腾的暖意,张开双手冲着洛风抱去,被洛风叫着挣扎了几下之后,才不情不愿的也反手抱了抱他,这才转身离去。
阖上房门,贾琏同胤祥道:“人这一辈子遇见这么多人,但是能够遇到这样一心一意为你的朋友,当真是不容易。”
胤祥看了他一眼,“怎么,难道只有朋友才难得?”
贾琏今晚的心情无比轻快,像是打足了气的气球一样,飘飘忽忽的。他拉起胤祥的手掌,看着他的眸子,含笑说道:“你和朋友,那怎么能比。你对我来说,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胤祥微微一怔,眸子中有种光芒微微闪烁,定定的看着贾琏。
贾琏只觉得灯下的胤祥容貌当真俊美的很,自己初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是花架子当中的一棵青松。而如今这棵青松,已经越发的挺立昂然,褪去年少时的少许意气,多出来的却是温润和沉稳。
胤祥微微向他靠过来一点,贾琏会错了意思,只是觉得今晚的氛围太过美妙,便也向前凑去。
胤祥见状也没有多说,只是顺势吻了上来,将错就错。
两人唇瓣相叠,辗转轻捻,只是这样轻轻巧巧的一个吻,便让人觉得心里头暖意融融,欢喜的不行。
唇分之后,胤祥将唇瓣凑在贾琏的耳根子下头,耳鬓厮磨,两人气息渐浓,又是一夜好景。
只是在两人躺在榻上歇息之时,胤祥却忽然开口道:“刚才想问你来着,却让你一下打了岔子过去,你从前连剪烛之情都不知是什么,怎么竟还知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句子?”
贾琏愣了两秒钟,然后摆手干笑道:“我也就会这一句,别的还是不知道的。”
开玩笑,打死他也不要说自己是因为每天中午在食堂,看了某个电视剧才知道的这句诗!
好容易想充一回文化人,结果还是失败告终,贾琏摇头哀叹,挣了几下还是没甩开胤祥伸过来的手指,心里头安安稳稳,合眼睡去。
四年后。
“爹,来陪我玩斗地主啊!”
贾琏抬起在花丛中沾上泥巴的脸,看着前头粉雕玉琢一样的小男孩儿,摆摆手道:“爹忙着呢,你去喊隔壁的二狗子来陪你玩儿。”
贾芍应了一声,跑出大门去隔壁喊人,贾琏继续将那几株花栽好,而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这个小院是典型的江南院落,格局开阔,布局精巧。贾琏将它买下之后,后花园里头种的是从桃花源里挪出来的花木,院子虽不算大,住的却很是称心。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从他来到江宁,重新开起了铺子之后,桃花源里的花就不像从前那样,开了金手指似的难以枯萎。如今的花,品种依旧是那些不变,只是比寻常花开的好些,花期略微长些。
有柳湘莲替他照看,再加上洛风家里在这江宁的名头,倒是没有什么人敢来作祟。
再看宝玉和黛玉,这两年日子过的却是很好,夫妻恩爱,儿女成双。宝玉在学堂谋了一份差事,黛玉便在家中做些刺绣女工,再放在贾琏的铺子中一并卖了。
他们两人本是最不擅长这种柴米油盐的事情,只是如今黛玉也可讲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实足让旁人羡艳不已。
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贾琏就觉得日子过的有些空荡起来,巧姐也嫁了人,如果这一年半载巧姐再给自己添个外孙子的话,那可真是让他有点接受不了了。
明明才三十岁的年纪,怎么就觉得自己老了呢?
这会儿,洛风走进门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道:“京城来的,今日早起瞧见,就顺手替你带回来了。”
贾琏连忙洗了手,接过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胤祥来的不错。
洛风在旁道:“真是闹不懂你,现在他四哥都登基了,正是十三爷扬眉吐气的时候,你不跟他在京城呆着,守在江宁做什么?”
这个问题,这两年洛风问了数次,贾琏每每只是一笑置之,如今胤祥虽然扬眉吐气,只是对于朝廷,贾琏是再不想卷进去了。
京城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美妙的记忆,况且位高人愈险,他若留在京里,万一再让有心人算计了他和胤祥……贾琏想起多年前的那些事情,只觉十分心累。
倒还不如待在江宁,良田铺子,一样不缺,自己也有事可做,不至于庸碌度日。
至于胤祥,却在胤禛登基之后一直忙碌,两人便以鸿雁传书。虽是挂念,贾琏却也知道他心怀社稷,待在这儿陪自己侍弄花草,实在屈才了。
洛风见他面露笑意,不由问道:“怎么,信上写了好事?”
贾琏道:“自然是好事。”
洛风道:“哦……难不成是十三爷又新纳了姬妾,抑或是新添了男丁?”
贾琏瞪了他一眼,清清嗓子道:“是环儿考取了探花功名,圣上也很喜欢他的聪明伶俐,当朝赞赏了他。”
贾府也许不会再获得从前那样的名望,但是贾环的出仕对于贾府来说,无疑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一家老小,又有了个支柱,有了个盼头。
两人坐在院落里说了会儿话,贾琏听见外头隐有锣鼓奏鸣,不由问道:“今天怎么了,谁家要办喜事么?”
洛风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只是……听说朝廷派了位特使过来,大约便是今日到罢。”
贾琏听了这话,忽然间心念一动,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而在门外站着那人,一身蓝衣,眉目清俊,对他微微一笑。
一别三年,他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贾琏有些懊恼的想到,心口却砰砰跳的极快。
“四哥可是不地道的很,将我派来这儿,却又不给我修一处宅院。”胤祥笑着悠悠道,“堂堂特使,总不能睡到大街上去,不知你可愿意收留?”
贾琏只觉得指尖微微有些发颤,片刻后方笑道:“你就这样空手拜访,主人家可不好让你进去。”
“谁说我是空手的了?这就将表礼送上。”胤祥一抬手腕,而后便上前了几个汉子,手中抬着一块匾额,手脚利索的爬上梯子,挂在了贾琏大门的正上方。
几人散去之后,洛风也含笑而去,胤祥拉着贾琏的手,同他站在门前,指着匾额上的四个字道,“怡琏幽梦,这便是你我住的地方,独一无二,你可喜欢?”
贾琏看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只觉得被阳光映的有些耀眼,怔怔的点了点头。
天气暖的恰到好处,屋檐下的青苔蔓延盘绕,一只红杏自墙头弹出,随着微风一吹,扑簌簌便落下几片花瓣来。
“幸好四哥是个明君,准了我到江宁住下,不枉我先前对他一片忠心。”胤祥假意喟叹,却将贾琏拥入怀中,含笑说道,“你既然想侍花弄草,那我也便放下权术,陪你在这儿,白头偕老罢。”
贾琏眼睛一热,嘴上却道:“听起来,仿佛是委屈了十三爷啊。”
“可不是?所以你也应该拿出些表示来,对我这一腔赤诚,以身相许罢。”
两人片刻之后,都忍不住相视一笑,十指相携,手掌紧扣。
这也许,不算是最精彩的结局……贾琏心中想着过去那些年所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大梦,却又如此的真实。
但这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却真真切切是个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于是养肥的妹子们你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出来看文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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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每一个。
于是……我退散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