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每当洛伦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哭笑不得。
手机嗡嗡震动的声响回荡在房间里。
洛伦没有看它，而是用眼睛穿过客厅，盯住阳台。那里空荡荡一片。她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说不定下一秒，那个银发少年就会出现在那里。
好了，是她判断失误，是她自做主张，一切都是她的错。他只要出现就够了。
然而过了似乎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其实也不过十几秒钟，洛伦垂下眼帘，决定面对现实。她深吸口气，按下接听键放在耳侧。
伊尔迷没说话。
洛伦也没说话。
伊尔迷还是不说话。
洛伦不免有些疑惑起来，没想懂伊尔迷是什么意思，最终还是没憋住，开口问道：“怎么样，你直说吧。”
伊尔迷依旧不说话。过了半晌，在洛伦开始猜测他的手机是不是没锁键盘，打错电话到她这里的时候，那边低沉的男声才缓缓的说道：“他回家了。”
洛伦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谁？谁回家……等等，你说奇犽回枯揍敌客了？他现在回家去干嘛？”
伊尔迷闷闷回道：“他说要娶你。”
“………………………………………………………………我好像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
…………
枯辘辘山，席巴房间。
“你再说一遍？”
装修诡异而阴沉的房间，只在门口低低亮着两盏地灯，投射出大片阴影，把人脸上的表情衬得晦涩不明。
这房间风格总是在变，一次比一次怪异就对了。奇犽见怪不怪的两手插在裤带里，懒散站在房间正中的地毯上，抬起眼睛扫了眼对面沙发上，开口确认的席巴。
席巴宽大而有力的手掌下，是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崽，被他突然一把握住，抬起脑袋朝主人低低的嗷唔了一声。
奇犽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惊讶，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有个女人我想娶。”
闻言，席巴不禁上下打量着面前稚气未脱的纤瘦少年，刀刻似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无机质的竖瞳感觉总是冷冰冰的。
他停顿了半晌，挑了挑眉问道：“是谁？”
“我前几天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现在还不想说，名字也无关紧要啦，说了你也不知道。”奇犽看起来有些为难，眼睛不由飘向旁边，嘀咕：“好像比普通人还废点。”
席巴微微眯起眼睛，“普通人不适合揍敌客。”
“我不打算继承揍敌客，让大哥或者别的谁继承都好，跟我没有关系，我老婆有没有战斗力根本无关紧要吧。”
听到‘我老婆’三个字，席巴不禁眉毛一抖。
奇犽眼睛还是看着旁边墙壁，挠了挠脸，嘴里若无其事的接道：“反正以后肯定要跟某个女人结婚，也不用再花精力挑来挑去，就这个吧，我觉得挺好。”
看着不到十五岁的儿子谈论老婆，席巴有点好笑，表情依旧严肃极了。奇犽也到这个年纪了？完全想不到呢，继而他产生了一种为人父母的很微妙的沧桑感。
其实奇犽不算年幼了，基裘早就在自顾自的忙忙叨叨些什么，伊尔迷在他这个年纪早也四平八稳独当一面。如果把伊尔迷置换到现在奇犽的位置上，似乎不这么违和……不，换做伊尔迷的话，根本不会提这种要求。
或许是因为奇犽一直以来都跟甜点、没定性、问题儿童之类的词挂钩，从没想过有天也会站在这里，跟父亲说要女人。这一天好像来得太早了。
席巴心里叹了口气，“你想过揍敌客树敌无数吗？”
奇犽抬眼看了看四周昏暗沉沉的景象，“我也不打算带回来，不然早晚被弄死在这儿。我仔细想过了，作为普通人生活我有能力确保她的安全，实在麻烦的话就搬到稳妥的地方住，跟猎人协会换庇护也可以，总有办法解决的。”奇犽没所谓的说着，抬头直直看向席巴，“老妈虽然有战斗力，但麻烦只多不少，爸爸也不会因为有威胁就不娶妈妈了吧。”
这小子认真的？席巴最后说道：“你还没成年。”
奇犽点头，“我知道，还好几年呢。就是想抢在大哥发现之前跟爸爸说，爸爸如果同意就知会他一声，免得他给我捣乱。”
他想要的是另一个家。
席巴没有说话，紧紧盯住面前的少年、他最有天赋的儿子。他在这里对他提过无数次要求，他也应允过无数次，但这次涉及到的问题却令他格外抗拒。
瞳孔深处的阴鸷一闪而过，席巴勾起唇角，宽容的笑了起来，“作为你的父亲，我对你的选择并不满意，但现实问题你都考虑了，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就等着时间改变它吧。”
“爸爸不反对就最好不过了。”奇犽脸上笑得阳光明媚，蓝眼睛却幽幽的不知在看哪里，“不会变的，我喜欢和讨厌的东西从来没有变过。”
席巴放下手里的狗崽，踢去一边，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身边沙发，笑着朝奇犽招手，“来，告诉我，那女人的什么勾走了我儿子？”
奇犽别别扭扭的蹭过去，望了望天，“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啦……”
………………
…………
世界的另一边，洛伦依旧坐在餐桌前，桌上的食物已经凉了，她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愣愣举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天，她都听到了什么……娶她？结婚？那个男女双方依照法律规定的条件和程序、依法确立夫妻关系、并承担由此而产生的权利、义务及其他责任……的玩意儿？和一个杀手家生出的，不到十五岁的小孩子？
原来不是做完就跑，而是做完就要以后都只给他做。
此时洛伦心里的感觉很惊悚，如同眼看自己已经跌到谷底，马上要像西红柿一样拍烂在地上，下一秒钟，又被抓住脚踝大力悠回空中，已经不是普通的不可思议能够形容……她是在蹦极吗？
怔了半晌，脑子里还是白茫茫雪花一片，但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洛伦对电话那边同样沉默不语的伊尔迷干巴巴的问道：“那什么了就要结婚？你家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不，我们家没有这种不人道的教育。”
洛伦嘴角抽了抽。
“他是心理状况跟不上生理变化，造成严重心理错位，别扭茫然又自信心爆表，非要做什么事证明自己是个男人，责任感过于膨胀才做出那种决定。”
伊尔迷像要把每个字都咬碎一样缓慢说着，然后再次强调：“我们家没有那种教育。”说完还不服气的指责：“是你的错，十四岁太早了。”
洛伦不由抚额，顺着他说道：“好，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们家没有那么教育了，算我不对。”
一惊一乍，过度紧张又过度刺激，脸上表情快扭曲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深吸了口气，从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拽出一根线头，垂下眼帘缓慢的柔声说道：“肯定娶不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生气什么？”
伊尔迷顿时不言语了。
“我猜你家的对策是怀柔。他这个年纪变数很大，明确表示拒绝没太大意义，越反对越逆反，只要稳住他的情绪，尽量拖延就足够了。”
一边缓声说着，洛伦一边仔细听着电话那边的反应，见伊尔迷默认，便继续说道：“奇犽得到了长辈的口头应允，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了……那任务？”
伊尔迷默了半晌，丢下两个字：“继续。”干脆挂掉电话。
听着耳边气冲冲的嘟嘟声，洛伦无奈的对着手机瞪眼，怎么比奇犽还难哄。
虽然过程有些悚人，但总算是安全上垒。洛伦长长呼出一口气，仰靠上椅背，眼睛没焦距的望着天花板。
远在世界对面的那个孩子大概不知道，他随心所欲的某个念头，可能决定了别人的命运。有些人就是天荣地宠的强运，毫无办法呢。洛伦觉得无奈，缓过气产生了近似劫后余生的虚软，蔫嗒嗒的半合着眼帘一动不动。
很久以后，每当洛伦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哭笑不得。
也许婚姻什么都不能代表，也许只是孩子气的决定，但想象奇犽跟父亲说这件事的样子，便被一种软洋洋的情愫充满了，让人不禁微微的勾起嘴角，从心底里温柔起来。
然而这种温暖的窝心的情绪，很快就会被接踵而来的现实问题冲散，不免令人有些酸涩难言。在他们之间谈未来，只是个笑话。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奇犽从未告诉洛伦他曾经这样做过，至多不过一句撒娇似的‘过几年嫁给我吧’，而那时，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
………………
…………
跟猜测的一样，没几天奇犽就回来了。
那天洛伦忙了整天，刚从公司大楼里出来，抬头便看见站在路边的银发少年。
修长侧影站在葱茏的法国梧桐树下，勾出懒散而优美的线条，脚下闲闲的来回踢着鞋子。察觉到视线便转头看向洛伦，在苍绿的细碎树荫下，眸子变成了一种温和舒缓的蓝绿色，嘴角也上挑着，隔着人来人往的道路对她清朗的笑起来。
怎么突然跑到公司来找她，洛伦不由停下脚步，看着那个人一时怔住了。
身边同事走出几步发现人没跟上，回头奇怪的看着她，又顺着她的视线瞧见对面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年，立时想起了公司里流传已久的，关于洛伦的某些桃色传言。八卦心顿起，连忙凑过去暧昧的拿胳膊肘捅她，刚想开她几句玩笑，却惊讶的发现，洛伦毫无预兆的泪流满面。
这一个月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紧张不安的感觉太强烈，直到现在，看见他好好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才彻底放下心。他没有走，他真的回来了。
洛伦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想不清楚此时她应不应该哭，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有几分真假。好像一直蛰伏在心底那点几乎残留殆尽的软弱，随着眼泪一起打破桎梏，冲过去抱住他也好，对他拳打脚踢也好，什么都不想管了。
停顿了几秒，洛伦暗自不断深呼吸，然后转脸看向旁边讶异得不知如好是好的同事。对方顿时回过神，识趣的打了个招呼走人了。
奇犽从树荫下走出来，抬手挡了挡金色阳光，一步步停在她面前，看着她蹙起眉头，用指尖擦她脸上的眼泪，“怎么了？为什么哭？”想了想又说道：“想我了吗？”说着手指滑进发间便要低头吻她。
洛伦侧脸躲开他，转身迈开步子，径直和他擦肩而过。背对着身后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少年，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随即奇犽两步追上，伸手拉住她，“喂，你怎么回事？”
两人杵在公司前的路中间，旁边来来去去都是认识的人。洛伦也不在意，任他拉着也不挣开，转回头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认错人了吧，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