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没有再见到韩说的踪影,我悠然自得地在医士营中过了一日,倒是听说派去西南出使的张骞回来了,带走两千人,回来只剩五百人不到,。
这个数字令我心头微沉,想要找个机会去探查,却又听说那些人中有人染上瘴毒,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城西的一处废弃村落,连张骞也不例外。
我只好打消了探查的念头,想起手中正好有避瘴丸的药方,便去寻了高期,大致说了下避瘴丸的做法。
这避瘴丸是缇萦从淳于意的收藏中翻出来的,莫说高期,就连宋邑都没怎么见过。瘴气之毒本是罕见,寻常人也不会在这个上面下功夫。
高期也听说了这五百人的事情。北军白白损失两千人,卫将军心痛不已,正好给他下了个指令,想方法解去这五百人身上的瘴毒,高期正在营帐中琢磨,见到我把避瘴丸的药方主动送过来,对着油灯来回看了看,喜出望外。
他小心翼翼将药方收好,忽然想起了什么,捋着胡须道,“吴兄弟特来寻我,莫不是那群西去的人中有吴兄着紧的人?”
“有几个朋友!不知在不在其中。”高期听过朱大昌的恶名,我也不打算说出来吓他,“不过吴某却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朋友而来。都是父母生养,两千人剩了五百人,好容易回到长安,还有家归不得。家中的老幼都翘首以盼,情景何其凄凉。吴某心中很是不忍,若是能因此救得几人,也算一桩造化。”
高期被说得动容,点头道,“吴兄弟古道热肠。这道药方来得甚是及时。若是吴兄弟有着紧的人,老夫倒是可以帮忙说几句话,看是不是能单独分出来治疗。”
“这倒不必了,。”我给朱大昌的药丸。当饭吃都够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瘴气之毒。我倒是不担心。“倘若因他们的缘故,带累了旁人。吴某反而心中有愧。吴某带了药方来见高医士,就是希望能将这五百人一并救下。”
只要禁制解了,我自然能见到他们。
“吴兄弟有这份心,甚好!老夫这就禀明将军,批量制造避瘴丸。”高期对我的表现十分满意,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坦然接受了他的赞许。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也只有高期会信。我若拿去和霍去病讲,他定要疑心我在打什么坏主意。
这一日来看病的军卒不多,我照例坐到戌时,才收拾东西去找霍去病。
医士营离霍去病的营帐有一定距离,昨日下了一场雪,天寒地冻,雪落下来不化,堆到小腿深浅。我穿着沉重的盔甲,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一踩下去。就是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偌大的军营中除了偶尔出来巡逻的士兵,大都回营休息了,周围冷冷清清,不时能听到积雪从树上扑簌簌落下来的声音。还有不畏寒的鸟类在头顶拍打着翅膀,从一棵树,蹿到另一棵树。
我正走的有些累,前方突然黑影一闪,虽然看不清楚,我还是本能地朝后退去。
一个人慢慢从树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
那双弯弯的月牙眼中笑意不再,就连声音,好似都被冻结成冰,不带一丝温度,他的须发皆白,略一动,雪花便如粉末般从他身上落下来。
我退了两步,看清他的面庞,便停在了原地。
“韩校尉!”
他盯了我片刻,慢慢道,“靶场之约,你竟然没去?,!可怜韩某从中午,一直等到了现在。”他的话中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一向红润的嘴唇乌紫乌紫,显见得他说的不是假话。
他轻轻拍去肩头的雪花,唇角微挑道,“二宝姑娘的心,还是一样的狠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韩校尉又喝多了么?吴某听不懂校尉的话。”
韩说轻轻叹了口气,“你果然听不懂么?你说如果韩某此刻着人将你拿下,扒开你的衣服验一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的目光盯着我的双眼,似乎想要看到我的惊惶。我冷笑一声,“韩校尉不要忘了,你的治疗才做了一半,若是中途换人,恐有性命之虞。”
韩说明显地怔了怔,望了我片刻,又轻飘飘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韩某看轻了你。我一直奇怪,你恨我入骨,怎么肯与我虚与委蛇,还替我治病,原来早就在其中下了禁制,要取我的性命,亏得韩某还以为,你只是想让我受些皮肉之苦。”
我淡淡道,“彼此彼此!韩校尉谋略过人,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不免叫人发笑。吴某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切都是阁下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挑了挑眉,却没有分毫慌乱,“韩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轻则筋脉紊乱,腿脚瘫痪,重则筋脉断裂,非死即伤。”我暗暗摸出腰间的匕首,扣在手中,“吴某虽不才,这针灸的手法却是从一本异书中学来,相信在这长安城中,没有第二个人会。韩校尉如果非要去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吴某舍了这条命,也能陪校尉玩一玩。”
“呵呵!”他轻笑两声,“二宝,我若是要去害你,何苦把你单独约出来?何苦自讨苦吃,在风雪中冻了一天?”
我冷笑道,“韩校尉心思奇巧,或许有其他的安排也未可知,。说不准在这附近就埋伏了什么人,等着抓我的破绽。”
韩说摇摇头,动了动唇道,“二宝,你果然恨透了我。这方圆百米内,只有三四棵树,你若是有疑,可以自己查看一圈。我若是想要抓你的破绽,在医士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远比这里来得强。”
我抿住唇,不语。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好罢!是我咎由自取,我确实没有什么资格再获得你的信任,你若是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嘿嘿一笑,“无话可说?难道你还有话可说么?因你一己私欲,害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有颜面说出这样的话来!韩校尉,你的面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韩说扬起头来,“害人?二宝,我对你有愧,却没有害过别人。”
“荒谬!”我断然喝止,“李氏一门被你害的差点家破人亡。若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沦落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韩说眼睛一弯,反而笑了起来,“二宝,你当真觉得,他们是被我害了吗?”
我盯着他,“什么意思?你想要含血喷人么?”
“这倒不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摇了摇头,“李家确实是无辜的,但是你真的认为,他们现下的境遇,要比他们从前的差么?街头卖艺,做屠夫度日,受尽相邻欺侮,那样的日子,真的就比现在的锦衣玉食,万人敬仰要好么?二宝,你还是这样的天真,总是以己度人,像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李家就靠那么一点微薄的收入过活,现在战乱四起,什么时候被强征入伍,他们一家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李延年虽说受了点皮肉之苦,现下却是风头最劲的乐府协律督尉,更遑论那宠冠后宫的李夫人,他们非但不该怨我,反而应当感谢我。”
“你……”我瞪着他,这厮非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振振有词,。
偏偏,他说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韩说,你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你不是他们,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痛不痛快?照此说来,只要有权有势,强抢民女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施恩了。”我咬牙切齿。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韩说坦然地点头,“不管李氏如何,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怨我,人在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我能做到的,我都为你去做了。”
“你胡说什么?”我眯起眼。他不知不觉已经朝我走了两步,察觉到距离的缩短,我朝后又退了三步。
韩说看见我的反应,苦笑一声,“二宝,如果我当日咬死不放,你以为李代桃僵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不过你也真是好手段,居然让李夫人上书陈词,韩某所有的功劳都打了水漂,差点获罪被流放边疆。”
我冷笑起来,“那是你自作自受,不要期望我会因此而忘记你的所作所为。韩说,你为了功名利禄,视道义如无物,你今日守在这里,又有什么阴谋?”
韩说的目光有些暗淡,“二宝,我当日没有拆穿你,今日又怎么可能拆穿你?你又何苦毁掉自己的容颜,弄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又踏前半步,我喝道,“再敢靠近,休怪我不客气!你韩某人利欲熏心,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你当年能出卖我,今天一样会出卖我!”
韩说冷笑一声,“当年?当年若不是看出你对霍去病情不自禁,我又何尝会痛下决心?可是他对你如何?玩弄之后就弃如敝履,如果你肯和我……”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挟着惊人的威势,从我的后方激射而来,砰的一声,从他身上透胸而过,牢牢地将韩说钉在后面的树上。(未完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