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领到后面一个帐篷里,郭志壮躺在地上,气息奄奄,旁边围了三四个人照顾。
赵破奴对众人介绍我,“这是新来的兄弟,吴次仁,懂些医理,就由他来照顾大壮。”
一个壮的像座山的扫了我一眼,嗓门很大,“赵大哥,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号人,瘦的跟竹竿一样,骑得了马拉得动弓么?怕是风一吹就没影了。”
众人哄笑。
我鼻孔里冷哼一声。
瘦?老子这叫做身材,该瘦的瘦,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
一群无知莽夫,本姑娘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道,“瘦也就罢了,长得也与众不同,赵兄真是好眼光。”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地上有一个土锅,锅里盛满了水,我借着月光往里瞅了瞅。
水里面有一个人。
头顶一蓬鸟窝,下挂两根香肠,面皮淤黑紫涨,像一只烧焦的面团,鼻子眼睛淹没于面团当中,只剩几个小小的点。
见过脸先着地的天使么,那就是本姑娘。
我在心里悲叹。
老子的光辉形象竟然被那该死的时空机器毁成这样,哀哉。
本姑娘那头利落潇洒的短发,此刻干枯卷曲地竖在头上,活似某历史悠久的咖啡招牌。
我摇了摇头,抹了把脸,水里那篷鸟窝跟着晃了晃,掉了几片野草下来。手心一片炭黑。
赵破奴跟着笑,笑完揽着我的肩,道,“兄弟们都是粗人,都没有什么坏心,就爱说个话逗个闷子,吴兄别跟他们计较。”
好罢,老子不跟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计较。
我上前一抱拳,算是招呼,“小弟初来乍到,见过诸位兄长。”
那座山上来拍拍我的肩,道,“虽然你长得怪异了些,赵大哥看上的人,想必不会有错,今后都是自己兄弟,用不着客气,我叫庞一山。”
獐头鼠目的点头,接茬,“李乐。”
一个白净面皮的冲我也拱了拱手,道,“在下周彤。”
我一一行了礼。
赵破奴道,“吴兄快去看看大壮的伤势。”
我依言赶了几步上前,郭志壮仰面躺着,双目微闭,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
我捉过他的手腕,搭了两根手指上去,脉搏微弱,似有似无。
赵破奴见我双眉紧皱,忍不住道,“大壮可还有救?”
这厮步步为营,老奸巨猾,也有紧张的时候。
我慢条斯理的闭目思索片刻,开口,“郭兄失血过多,心脉微弱,怕是……”
赵破奴浑身紧绷。
我看了看他,接着道,“怕是要先用药护住心脉,才能施行救治。”
赵破奴大喜,“也就是说,大壮还有救?”
我点点头。
本姑娘这里别的没有,独不缺强心提气的药。
犹豫一下,赵破奴又道,“那他腹部的箭怎么办?”
我道,“这个不妨,我会替他剖腹取出。”
“剖腹?那不会死吗?”周彤在我身后一声惊呼。
“不会,”我打开背包,拎出本姑娘的急救包,吩咐下去,“给我烧一锅干净的水来,找一些干净的布条,越多越好,再在这里烧一堆火。”
火和热水用来消毒,布条用来包裹。我带的东西不多,能省则省。
人多好办事,本姑娘现在是医生,说话十分有分量。众人领命散去。
我掏出本姑娘特制的强心补血丹,赵破奴扶起郭志壮,弄了点水,给他灌了两颗下去。
李乐在地上弄了个火堆,我摸出数把大小不一的刀具,在托盘上一溜摆开,赵破奴脸色在火光里时明时暗,“吴兄剖腹取箭,可有把握?”
这厮竟敢怀疑本姑娘的医术?
我停了手,“郭兄的伤势若是不治,至多只有两个时辰可活,如果取箭,倒还有几分希望,赵兄可以选择。”
救还是不救,都由赵破奴说了算,本姑娘现在把风险都推到他一人头上。此人一直疑我,假如真有个意外,我也能全身而退。
本姑娘从不做那打包票的傻事。
赵破奴看着我,表情僵硬。
周彤端了一锅开水进来,庞一山扛着一堆布条尾随其后。
周彤把水放在我与赵破奴之间,庞一山把山一般的布条堆在我面前,“这都是拿匈奴人的衣服撕的,你看可使得?”
我捡了两片颜色正常的闻了闻味道,扔进一旁沸腾的开水里。
周彤俯下身向赵破奴道,“赵大哥,骠姚校尉问咱们需要多长时间,为防匈奴人反扑,我军必须尽快转移。”
赵破奴看我,我道,“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赵破奴点点头,周彤领命退出。
我又道,“若是赵兄同意救治,请带着各位兄弟暂时回避一下,小弟治病时,不能有人打扰。”
赵破奴的脸皮抽了抽,似乎很是纠结。
笑话,你赵破奴再不放心,我也不能就任由你参观两千多年后的医疗现场。这里的环境本来就够糟糕,开膛破肚也不是小事,万一这郭志壮有个三长两短,本姑娘白白又背上一条人命。
我再加上一句,“如何处理还请赵兄尽快定夺,赵兄可要仔细误了时辰。”
赵破奴呼了口气,拱了拱手,“一切有劳吴兄。”
我看着他们出了帐篷,伸手探了探郭志壮的鼻息,比方才稳定了些。只是额头冰凉,面色惨白,体温下降,正是失血过度的表现。
外面活蹦乱跳的血源不少,可是本姑娘若是抽了他们的血来输给你,只怕会死的比你还快。
我叹口气,剪开他的衣服,目测了下箭插入的深度,再用放在热水里煮过的布带擦去伤口周围的淤血。
为今之计,只能尽量降低创口的面积,避免再度失血。
箭只插在郭志壮肚脐左侧,正好是结肠和十二指肠的位置,若是再偏上半公分,伤了脾脏,本姑娘今日便救他不得。
箭杆呈三棱状,而非后世的圆形,以本姑娘的专业眼光来看,这样的箭杆能多方位破坏软组织,增加出血量,匈奴人够狠。
我换上消毒手套,换了把大剪刀,沿着箭杆剪开他腹部的皮肉。
箭头插入极深,将近一公分,穿透他的腹部脂肪和肌肉,刺进他的结肠里。
靠近箭枝的部分软组织已经坏死,拖得时间长了些,呈现出的灰紫色,裹着一层暗黄色的分泌物。有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从破口中溢出,混着血液,整个腹腔看起来杂乱不堪。
很多病人的死亡都与伤口无关,而是死于术后腹腔感染。
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伸出两根手指,对着那堆血糊糊的还在蠕动的肠子一阵翻腾,找到那个倒三角的箭头。
我看着这段烂肠子有点发愁。
我是该把它剪断再缝好?
还是把腐坏的地方切去,贴块生化胶布?
老实说,本姑娘猪走路看了不少,猪肉还是头一回吃。给这活人开膛破肚取箭头,本姑娘有点……心里发虚。
之所以冒着风险接这桩case,本姑娘其实有些私心。
既然压死了一个,我现在再救回一个,是不是可以扯平?
我正思量间,那头有人在说话。
“吴兄,我肚子好痛。”
我咧嘴,展示我洁白的牙齿,一手摸出麻醉枪,“没事,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