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几天,孟古青都没有见到福临的面。幸好,她心平和,无事的时候,便跟翠果儿学着做做女工,绣几朵花儿几只蝶儿。有一件事儿总自己感兴趣,愿意去做,便是在深宫之中,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偏生,宫里头的女人,总是什么都不爱,临幸临幸,从早到晚盼着那位皇帝来临,还以为这便有了幸福。
午后,却见翠果儿的脸上现出异常喜色来,吩咐花束子将暖阁内内外外又收拾了个遍,更从南苑搬了好些花来。也不知道安巴度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这些花儿草儿,竟然有一株矮小的木犀树植在花盆中,开满了细碎的小花,落了一地金光,带来浓郁的香味。有了这香,好几个屋子都不用再焚香炉。
孟古青心知有异,并不点破。果然,午后福临便过来用晚膳了。
翠果儿的消息比她这个做皇后的还灵通得多,怕是去慈宁宫汇报的时候得知的吧。其实,翠果儿真不是一个好细作,她心里藏不住事,性子又直接暴躁。若是心善,还能落一个直爽的美名。偏偏,翠果儿又是睚眦必报的。
福临进来的时候,孟古青正在绣花。秋季凉爽的午后,被福临带来一阵阴郁。福临满脸愤怒,大步走进来,将自己一把塞在椅子里,解掉脖上的扣子,大喘着气。
虽然孟古青很不想追究这位皇帝怎么了,但是作为皇后面子功夫还是要的。她放下绣花绷子,坐在福临跟前,柔声问道:“皇上,可是心情不好?先喝点凉茶,再慢慢做打算。”
福临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旋即说道:“都是那些老东西,时时刻刻想着禁锢朕束缚朕,事事都要支使朕。朕就想不通了,到底朕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让朕想不到的是,连母后都赞同他们的提议。”
孟古青低头一想,这个时候能让福临如此生气的,怕是秋后刑场观斩了。
说实在的,前世她也极度看不起这样的福临,太过懦弱。作为一个皇帝 ,见到一点鲜血便尖叫恐慌呕吐。历史上的江山,谁家不是浴血奋战马革裹尸夺来的?谁没有见够杀伐鲜血?作为一个人,善心不可缺。但作为一个皇帝,只有善心,没有杀伐果断,实在不配做一个皇帝。
可笑的是上辈子,她居然傻乎乎地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自然,会惹怒这位讨厌血腥讨厌争斗的纯真皇帝。
这当儿,孟古青自然只能去充当那位贤惠懂理知心的好皇后,她使了个眼色,宫女们退下。她站在福临身后,轻轻地为福临捶着肩,道:“皇上一向心善,朝堂上的老人都是经历过苦战的老人,自然想法会有些不同。皇上万万莫要为这些事情烦了心绪,龙体要紧。”
感受到孟古青软软的拳头捶在肩头,福临的身子一僵,旋即放松下来,轻声道:“青儿,对不起。”
孟古青轻笑,道:“皇上这可是说的疯话,你应当谢谢青儿为你捶肩,可不是什么对不起。”
孟古青没有想到,经过几百年的锤炼,她做起戏来居然如此炉火纯青得心应手。
福临翘起嘴角,柔柔一笑,道:“可不是呢,朕可不就是个疯子,只会说疯话。”这份好情绪才持续了不过几分钟,福临的脸色又跨了下来,道:“真是可恨,若叫朕说,那些人虽犯有大罪,但坐在监牢里已经是惩罚了,何必一定要杀了他们,还,还叫朕去观看。朕如何能忍心!”
“这……为何要叫皇上去观看?”孟古青迟疑,问道,“此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那些老东西,最爱看杀人了!不想母后主意也定,并愿陪同我同去。”福临悻悻地说道。
孟古青垂下头来,皱着眉头满脸愁容地堆福临说道:“皇上,青儿很是为皇上难受,还请皇上不要因此要烦扰。若是实在没得法子,青、青儿也愿陪同皇上一起去。”说完,已经身子战战,似恐慌不已。
福临叹口气,抹了抹孟古青的额头,原是无比温馨的一个动作,却让孟古青心中像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幸好,她已经懂得喜怒不形于色,依旧是满脸凄凄。
福临忍不住道:“不可,你亦是一个弱女子,哪里见过那种血腥残忍之事呢!朕原以为,青儿你从科尔沁草原来,定然是那种豪放大气有男儿风范的女子呢。不想,竟也……柔情至斯。有意思!有意思!”
“皇上!”孟古青娇嗔。这一招,女子对男子使起来,绝对屡试不爽。娇羞的女子可叫男子心疼,便是貌似无盐,也可吓坏男人,绝对是样利器。
福临笑嘻嘻的,握住孟古青的双手,道:“你这个丫头!”
见福临眼中闪过一丝柔光,孟古青心中却一冷。这柔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想,俘获这个男人的心那么容易,只要顺服、柔弱做出一副可怜兮兮娇羞不已的模样便成。这男人,也特别善使柔情招数,再加上俊俏的模样,更有一国之君的光环,由不得后宫这些少见男人的女子倾心。
只是,她已经看透这男人的真面目。他的爱情太过寡薄,他这个人又太过软弱,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维护心爱的女人。便是享尽无限尊宠的董鄂氏乌云珠,也只能被他的爱情杀死。更不用说她这个皇后了。因着多尔衮在这世上存在过,皇帝的柔情永远不可能在她身上常驻。
孟古青忍住心中的腹诽,由着福临在她额角轻轻印下一吻。福临温柔地搂住孟古青,唇顺着她的发鬓,轻轻滑到耳畔,道:“前些日子朝堂太忙,朕每日批完奏折,已经是深夜,生怕扰了你歇息,便宿在乾清宫了。今晚,朕就留在这里。”
听到此处,孟古青心中不能不惊骇。难道,那一日要来临了吗?已经对这个男人好感全无,孟古青无法再接受这个男人夺去自己的身子。尤其,前些日子乾清宫养心殿的床上,不知爬上过几个宫女。
偏生,她是皇后,依旧不由己。
那也不能如此之快,她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孟古青娇俏地偏过头来,撅着嘴说道:“宿在此处是可以的,不过皇上近日来太过疲乏,臣妾不好惊扰皇上睡眠,臣妾就宿在外面的小榻上。”
“呵呵……”福临宠溺地笑着,“青儿,你可是害怕?洞房夜叫你躲过了,但这一天总要到来的。不过,既然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朕可以等。你呀,也不用睡在外头的小榻上了,就睡在大床上,大床大,你影响不了朕歇息。这秋后晚上天气有些冷,怕身子招了凉。”
虽是笑容满面,依旧可见福临眼角的疲倦和眸子里的恐慌。孟古青庆幸观秋斩的恐慌让福临无暇再来打扰她。
两人再耳鬓厮磨了一阵,便开始用晚膳。翠果儿在一旁为孟古青布菜,花束子则在下头帮着传菜。孟古青一直很关注花束子,近日见着,却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花束子手里端着菜,眼光却一直往福临身上瞟,有一丝莫名的情意。
孟古青咬牙,没有想到这一幕依旧发生了。
孟古青原以为,福临这些日子根本不往坤宁宫跑,还道花束子往后与福临不会有什么交集。岂知,这个在遇到乌云珠之前无比滥情且专喜好宫女的皇帝,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人。
也不怪花束子,福临就喜欢看花束子那怯生生似乎什么都怕的样子,又是赐东西又是给银子又是温言软语关心花束子阿玛额娘的生活以及那下雨就漏水的房子。今生,她没有和福临争吵,福临却依旧看上了她身边的奴才。
前世,她只恨花束子,不恨福临。却不知,若不是有个滥情负心的顺治,如何能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情敌。能够害了一个两个情敌,又如何能改变福临的心?不,有人能够,乌云珠!
傻乎乎的花束子,难道真要重蹈覆辙吗?那冷宫的日子,不比这做奴才的时候痛苦吗?
孟古青按下心里的疑虑,平平淡淡地吃完了这顿饭。饭后,陪着福临写了一会子字,伺候福临先歇下。在这一方面,福临还算君子。两人静静地卧在大床上,福临没有丝毫越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