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娟儿离开家去镇上上学的时候是蔡国富去送的,好多人都送了些鸡蛋鸭蛋,说娟儿有出息,是村里第一个上初中的孩子。
连村长也来家里,给塞了点钱,虽然上初中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给村里的影响却不一样,村里的孩子开始不满足于只有小学的学历,他们向往着更高的天空。
“娟儿,一个人去哪儿不知道好不好?”朱玲站在门口看着父女俩的背影。
“妈,姐能照顾自己。放心。”蔡忠搂着他妈的腰,安慰着。他的另一个手里握着一把毛票,都是一毛两毛五毛的,这些都是蔡娟儿塞给他的,说让他好好上学,好好顾着家里。
蔡忠听着,握紧了手里的钱,自从家里条件好了不少,蔡国富也开始给他们发了每天的零花钱,蔡娟儿一点都舍不得花,都存着。
蔡忠觉得手里的这些钱,意义特别重要。
镇上的初中是寄宿似的学校,学校也有食堂,虽然条件不算好,但是已经能给学生提供一个还算齐全的校园。蔡娟儿每三个星期都会寄一封信回家,说说自己在学校的生活,还问了家里怎么样,收成如何,一直到最后还会问一问蔡忠和蔡民强学习怎么样?
蔡娟儿算是真的开阔的见识,她犹如一个在沙漠中无望行走了许久的人,见到绿洲的水潭就开始不断的补充水分。蔡娟儿不断的吸收着新的知识,她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然后去宿舍楼下早读,夜晚她也是最后一个躺下的。那个小姑娘,带着老师给她的美好憧憬,不断地去学习。
“三儿和民强一定要好好学习,姐在学校虽然比别人更加努力,但是仍旧是属于中等水平的,班里有许多聪明的人,虽然听一样的课,做一样的作业,但是他们考得分数却是比别人高出一大节。所以姐有时候再想,我需要更加的努力才能走在他们前头。”
“三儿,姐知道你聪明,等你从小学毕业了,上了初中,姐相信你会比姐学习的更好,姐相信你。”
“最后,好好照顾爷,爷年纪大了,身子弱,姐知道爷疼三儿,所以三儿,爷就交给你了。”
蔡娟儿在信上寄托着她的美好向往,和对家的无限眷恋,朱玲看完信哭得打湿了信纸。
蔡忠给爷读过一遍之后,就去杂货铺买了信封和邮票。他趴在板凳上,认真写着,写着家里的情况,最多的就是让她安心在镇上上学,家里的事情不用他担心。
“三儿,跟姐说,放假回来给咱们带点稀罕东西。”蔡民强趴在弟弟身上,从上头看蔡忠写着漂亮的字体。
“嗯,嗯。”蔡忠应着,最后从头到尾他都没提过蔡民强一句话,积怨深着呢,哪儿那么容易化解。
蔡娟儿放假回家的时候果然不一样了,梳着两条小辫子,用橡皮筋一扎,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的粉色褂子很整洁,让人一瞧就精神。
村里的不少人就开始把心思动在了根蔡家结亲上,蔡国富现在是村里的首富,该攀亲戚的谁都不含糊。
“娟子也16了吧,你瞅瞅,这眉眼多俊啊,跟我们家强子老配了。”村里的张婆子拉着蔡娟儿的手摸着。
蔡娟儿这时候也有点看不上村里人那种卷着裤子褪随地吐痰找个树丛就撒尿的土模样,也不管张婆子杂想,直接说,她不会在村子里找对象。
“杂,村里的小伙子实在,老实,不比城里的油头滑脑。”张婆子不乐意了。
朱玲一看人不高兴了,把蔡娟拉到后头,去厨房看锅去了。
蔡娟儿进屋找蔡忠,看着蔡忠正看她留下来的书。她这才露出笑脸。
“三儿,跟我一块去学校,我想去看看老师。”蔡娟儿不管蔡忠“等我看完”的呼喊把人给带走了。
“你去学校看哪个老师啊?这年头不流行什么恩师不恩师。你还拿着咱家的鸡蛋,妈又该说你了。”蔡忠把手背在身后,走路跟个大爷似的。
“该谢还得写,而且,而且,老师为咱村那么辛苦,也得,也得……”蔡娟说得吱吱呜呜。
蔡忠一瞅这模样,不对劲儿啊,这蔡娟儿脸红红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会吧,那老师总比她大十岁,这不能吧。
不等蔡忠去问,蔡娟儿就开说了,“老师在信上说,他为了他的理想留在咱们村,等以后有机会还得去其他的地方都看看,去那些更加需要他的地方。”
“姐,你俩,一直在通信?”
“嗯,老师总给我正确的帮助,帮助我克服学习上的心浮气躁,姐一看老师写的信就特别高兴,睡了还能乐出声。”
蔡忠越听越心惊,她姐这算是陷进去了,但是那王八羔子破老师,要是敢骗他姐,一准把他给扔河里,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蔡忠没有意识到,就是他让蔡娟儿上学,才使得蔡娟儿和那个学校的老师有了接触,才使得一切本来应该属于蔡娟儿的孤独小半辈子的人生开始有了变化,有了岔路,蔡娟儿向着一个全新的人生在迈步。
蔡忠在蔡娟儿和那王八羔子见面的时候跟盯梢似的,想从两个人的神态或者接触中揪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人家老师一身正气,从头到尾都没跟蔡娟儿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弄得蔡忠跟抓|奸未遂似的。
在家停留了半个月的蔡娟儿,终于眼睛通红的离开了,所有人都以为蔡娟儿是舍不得离开,但是只有蔡忠知道,蔡娟儿跟那老师讲了,把一通的小姑娘情窦初开时候都会做的事情做了,等那老师下课,给那老师递上一封告白的信,还用小花弄了个书签。但是第二天那老师给把信还了回去,说,她应该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学习上。
就这么蔡娟儿短暂的爱情结束了,伴着她最美的花季开始的时候,结束了。
……
蔡民强从来都没觉得光荣过,但是当他拿到了奖状,跟小红花的时候,全班都给他鼓掌的时候,蔡民强觉得自己头都能仰到天上去。但是一回去,看着三儿手上拿着四五张奖状,他蔫了,蔡三宝跟生来就是刺激他似的。
当然蔡国富和朱玲却对他说了好多夸奖的话,蔡民强得到的弥补。吃晚饭就开始守着电视机看电视,蔡民强一向是跟定了点的闹钟似的,到点就守着电视,看大闹天宫。
电视终于成了蔡民强的专属,村里的人不再围着蔡家的电视机转悠。蔡国富把他致富的法子一说,村里人也都开始合伙倒卖粮食,不少人也又重新鼓起勇气,去打工。现在村里人的状况确实好了不少。
“国富,这外头闹腾啥呢,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村里出了啥事儿?”朱玲刷着碗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
蔡国富跟坐在他膝盖上的蔡民强正看电视看得入神,哪儿在意那么多。“能出啥事,没啥。”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朱玲却是在意,把卷到臂弯上的袖子放下了,出了门。她爹跟三儿在外头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咋办,她得去看看。
“啊,大绿皮车,你瞅你瞅,那大眼珠子多亮啊。”
“屁类,那是车灯,车灯,贼亮是……嚯,那,那绿衣服,是当兵的不?”
“铁定是,那绿皮车,我在蔡三宝家的电视里见过,是要打仗的时候开的,这,这不是要打仗了吧。”
“啥打仗,打个屁仗,现在哪有什么仗势要打!”
“打地主土老财!”
“滚,别瞎说,小心吃枪子儿!”
蔡忠看着眼前的绿皮车,也就是军用车,他又不是跟别人那么没见识,就知道这样的车,没个等级,也开不上这种型号的。不过这俩穿着绿林服的人跟标枪似的站得忒直板了。
最后下来那个,哦,抱了个小娃娃,刺目的大眼泡车灯刺得蔡忠有点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模样。
蔡忠感觉到手上爷握着他的力度有点大,仰头问,“爷,杂了?是不是累了,咱搁那儿坐坐。”
蔡爷爷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没事。
蔡忠这才把注意力放在那几个人身上。
一共四个人,两个像是小兵,站着军姿,一动不动,另一个人身材也够高大,身上也是军服,肩上的几杠几星蔡忠没看清,但是应该级别不低,怀里似乎似的睡着的小娃娃,裹了小毯子。
全村一半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最后村长上前问了。
“品贤叔!哎,他们找你呢。”村长眼尖瞅着人群里的蔡品贤,也就是蔡爷爷,赶紧把人喊了过来。
“哎,村长,他们找我爹啥事?”朱玲看见村长把他爹拉走,赶紧拦下来,手还摆了摆让蔡三宝回去叫人。
“哎,哎,没啥事儿,没啥事儿,大伙都散了吧。”村长把人群给赶散了。
“您就是蔡品贤?”那个壮硕的男子把怀里的孩子给身后的小兵,让他们被抱着,伸出一只手,俯下身子。
蔡品贤,看着那人的眉眼,很熟,感觉是认识的,但是这人的年纪也不该是认识他的。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古泽,我父亲是古新华,我父亲说,我说这个名字,您就知道了。”那人看起来挺斯文。
“古新华,新华?古连长?老连长啊!”蔡品贤这才伸出双手牢牢的握上了,那个名字的代表着他一生中最瓢泼不定的生活,那是连着战火,最不安稳的岁月。蔡品贤没忘记,没忘记这个带领着他们打了胜仗的军神。
“还是去您家说吧,这里说话有点不方便。”古泽说。
“好,好。”蔡品贤激动的不能自已,觉得这么多年大家该散的都散了,这次来找他一定有什么事儿。
古泽抱着孩子跟在蔡品贤身后。
朱玲也不知道什么事儿,有些心慌,也赶紧扶着她爹,回家。
蔡忠和蔡民强被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最后有一个士兵把一个孩子抱进了屋,放在他们的床上。那士兵又冷着脸站在门口守着。
蔡忠觉得,他们家怎么着也不可能跟部队有什么关系,也只能是他爷爷,他记得从前的时候爷提过,说自己打过仗,拿过枪杆子,还跟敌人拼过刺刀,蔡忠只觉得他爷爷也就是那么一说,也没怎么有真实感,但是看今天这事儿,估计跟他爷爷当兵的时候有关。
“哎,三儿,你说,你东西是不是带把的?”蔡民强趴在床上盯着被毛绒毯子过得严实的白嫩小家伙。
“想看你掀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蔡忠斜了他一眼。
蔡民强听他这么一说还真动了手,想把那毯子掀开。
“哎,别动!”蔡忠没想着愣头还真动这毯子,看外头那人那么宝贝这孩子就知道,肯定是那人的儿子,值钱金贵着呢,万一闹醒了,最后别给他们遭什么灾。
“我就看看,没事。”蔡民强咧嘴笑,手一掀,裹紧的毯子就散了。
夜里凉,刚好窗外头的冷风一吹,估计把孩子给冷了,白嫩的小脸一皱,看着盯上黑漆漆的大梁,哇的一声就要哭。
蔡忠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蔡民强吓得躲得老远。
那孩子也怕生,看他捂住他的嘴,只能呜呜的闷声哭,眼泪吧嗒吧嗒掉着。
蔡忠无奈,把小身子团吧团吧,就抱怀里了,轻轻地晃着,嘴里头还念叨着,“风不吹,浪不高,小小船儿轻轻摇,小宝宝啊要睡觉。风不吹,树不摇,小鸟不飞也不叫,小宝宝啊快睡觉。风不吹,云不飘,蓝色的天空静悄悄,宝宝啊好好睡一觉。”
白嫩娃娃把黑漆漆圆滚滚的眼珠子瞪得特别大,看着这个人。
蔡忠给他瞪得头皮发麻,只能眼睛直视前方,嘴边一直念叨着,轻哄着,轻拍着那孩子的背。几分钟之后,孩子终于睡着了。
蔡忠扒开他的小短腿,发现,哦,原来是个带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