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觉得从那次他对君一言说出那番话开始,事情便有些不对了。
首先是对付微桐的态度。君一言对付微桐莫名其妙的敌意从初一见面就表现的十足,他讨厌付微桐,并且毫不掩饰。所以他答应君叔愿意来参加补课时非同才会那么惊讶。
可是这段时间……虽然他还是不怎么愿意理人的,但是漫画、杂志、零食、游戏机……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态度完全收敛。他握笔拿书,真正把付微桐当成老师去尊重了。
这样的变化让非同感到意外。
相处这么久,君一言的性格非同多少是了解的。他明明长了一张个君言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完全迥异的性格。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挂着陌生的表情,口不择言地说着奇怪的话,非同在失望愤怒下几乎是冲口而出的一顿斥责。
本以为君一言会炸毛,至少也应该是生气的不再搭理自己。非同想了种种可能,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他像个被拯救的失足少年,收起一身芒刺回头是岸。
准时起床,老实上课,对待付微桐也是冷淡有礼。非同忍不住的想,难道自己的一席话还真的醍醐灌顶,敲醒了顽劣固执的君一言?!想到便立时摇头。
这种事情发生在不可一世地君一言身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事实摆在眼前,就连不常在家的君景行都敏感地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乐得合不上嘴,直夸是非同的榜样作用起了效果。
就在大家都在欢欣鼓舞地等待着浪子回头的惊喜时刻,君一言跌破众人眼镜地又恢复了老样子。
在期末的全市模拟练习考试中,君一言在全校的成绩排名依然劳劳地雄占着最下面的霸王位。糖葫芦一串的零分中,唯有物理一科孤零零地顶着六十分的帽子,露出尖尖角。
他没有如众人所期望的一飞冲天,但依旧一鸣惊人。
君景行错愕地张大嘴,半天难以恢复。他一直以为先前的分数只是儿子故意跟自己捣乱的,可是这段时间他明明已经一副改邪归正的样子……对比路非同几乎大满贯,稳坐年级第一的成绩,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不争气。
君景行把成绩单按在桌子上推到儿子面前,忍着怒气问:
“这成绩是怎么回事?!”
君一言低头瞄了眼,神情随意地摊开手:
“只能挑会做的写了。”
“这么多科目,你就会写这六十分的题?”君景横眉竖目地瞪大眼,如果这臭小子不是刻意的,那自己真要带他去测测智商了。
君一言不可置否地耸肩。
君景行气结:“你为什么总没个正形的样子?我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你来继承!你要考到MBA,这是你母亲的希……”
“别提我妈!”君一言粗暴地打断父亲的话,然后吁了口气,说道:“你把公司交给我这个败家子么?要不你再仔细找找,保不齐还有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呢,别让我给耽误喽。”
“君一言你——!!”母亲的早逝是君一言童年的伤。君景行知道他对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想张口却又无从解释,全身满满地无力感袭来,胸口一阵阵发闷的疼,“前途和未来是你自己的,犯不着跟我赌气而毁了自己。”
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也同样是害死母亲的元凶。君一言神情复杂地看着略显疲态的男人,欲出口的恶言便堵在了嘴边。扭头看到书房他很小时候的全家福照片,年轻的妈妈笑的花一般的灿烂。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每晚噩梦惊醒的场面,妈妈面色苍白的喊着丈夫的名字,然后是红成一片的血……君一言瞬间冷硬了眉眼,看着父亲话里有话的说:
“既然你说是我自己的人生,那就拜托别越权替我做主了。”
君景行自然是不会如他所愿,放任不管,直接叫秘书查号码打电话到学校。付微桐接到电话时候忍不住的惊讶。那边君景行的口气异常客气,告诉他非同的成绩,然后温和地夸奖肯定了他的教学,最后才奔出主要目的,希望他寒假可以着重辅导君一言的功课。
意思层级递进,说话艺术掌握的恰到好处,特别是最后一句利诱 ‘自然不会亏待你’。付微桐忍不住叹服,真不愧是成功商人。
寒假他原本就没打算回家,要找兼职赚生活费,君景行的邀请无疑是正合心意,并且所给的报酬也是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那次酒吧的偶遇后,君一言的细微变化他看在眼里,个中原因也是猜到一二的,但是期末的这次成绩让付微桐颇感意外。君一言喜欢非同,从他愿意收起满身的刺开始学习,他应该是要目标一致,跟非同一起考A大的!那么现在的成绩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付微桐看错了?
不可能!付微桐下意思地在心里否定,目光又不自觉向非同身上飘。他是否已经察觉到君一言的对他的不寻常,又或者,他是知道的并且心下也是属意的……
吴嫂推门进来,看到三个男孩各自用功,不由地笑。
快过年了,家里杂七杂八的零食数不数胜,君先生虽然不在家,每年的这些东西还是会交代人去置办的。她在君家多年,几乎是看着君一言长大,先生忙生意,几乎很少跟少爷一起过年。自从太太过世,少爷就更显孤单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穿着浅褐色毛衣外套,眉目精致的少年。自从非少爷来后,自家少爷总算有了个伴儿,眉宇间的叛逆也日渐缓和。这样的改变吴嫂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心里对非同和付微桐的感激难以言喻,爱屋及乌,对他俩也照顾的更加呵护备至。
君一言以为吴嫂又是来送些零食饮料,并没太在意。非同更是山崩于前色不改的人物。
吴嫂径自走到付微桐身边,笑眯眯地掏出一款外观精致的手机放在他面前。
“小付啊,先生说你没电话联系不方便,让你拿这个去用。”
“……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了,吴阿姨,谢谢你。”
他的婉拒在意料中,有礼貌的孩子自然更讨人喜欢。吴嫂只当他是羞涩不好意思,便直接拿起电话欲往付微桐口袋里塞。
“不用客气,你这孩子,就安心拿着吧。这也是先生换下来的旧的,不值什么钱的,你们小孩子家的,不嫌弃就拿着玩玩嘛。”
那只电话明明崭新地连屏幕上的标签都没有去掉,吴嫂这么说,不过是想减轻他的心理负担,让他用的更心安理得一点。
付微桐一脸为难,左右不是。他不买电话也不纯粹是缺钱,不过是不想被骚扰。吴嫂躲不开的热情,让他顿时尴尬起来。
“吴妈,你这干吗呢?”一旁的君一言皱着眉头开口。从小看大,从称呼便能看出吴嫂对于君一言来说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家佣。“老头儿用剩下的东西,再送给别人不合适。而且他们专业整天进实验室呢,估计不许用。”
这本来就是新手机。吴嫂眼眸一转,看到付微桐微微有些别扭的神态,加上对自家少爷的了解。当下呵呵一笑,把话迅速圆过去:
“是了,我老糊涂了。那你们继续学习,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去。”
君一言……这是在帮他解围?付微桐看着少年翘着腿的豪放坐姿,兀自怔愣。
下半年一开学,气氛便明显的紧张起来。高三的学生面临高考的巨大压力,剩下的孩子们朝着炼狱般的高考又前进了一步。
胡迭一脸枯萎的表情,与身上大红色的羽绒服极不相称。过完年,他的脸明显又圆了一圈,也红润了不少,神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想了想转头问非同:
“非同,到高二就该分科了,你选文选理?唉,不用问肯定是理。”
“……你呢?”
他这么回答算是默认了。胡迭立刻长吁短叹:“我文科平均61,立刻平均59。这不是为难我么!不过,我家人让学文,背诵来涨分数对我比较实际。”
“……”
“非同,要分开了啊,哥舍不得你。”
“……”
胡迭唉声叹气,提前进入无病呻吟状态,嘴里念叨些风花雪月的伤感诗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一天下来,快放学的时候,愁眉苦脸地说又被老师单独留下来。非同微觉奇怪,胡迭并不是班上成绩最差的,但是每每都被留下来的那个。
这么想着,也没有开口多问,直挥手告别。
走到校门口,这段时间一直等在那儿一起放学的人却没了影子。非同紧了紧眉,又往外走,果不其然,校门口右侧不显眼位置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沃尔沃。
放学时间,接送学生放学的车辆不少。非同还是左右下看了看,才紧赶两步快走过去。
君一言看他坐好,微微一笑,立时便发动了车子。
非同皱着眉,顺手又替他系上安全扣,边系自己的边问,“君叔不是不让你开车么?”
君一言只是抿着唇,笑眯眯地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心情着实好的不正常。眼见他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非同坐正了身体,眼睛望向窗外闪烁而过的霓虹,这才惊觉,他走的这条路根本就不是回家,也不是去他住处的路。
“这是要去哪儿?”
君一言咧开了唇,笑的畅快: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先卖个乖!少年,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