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可不许哭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脸颊感到奶娘手指的温热,奶娘活着,她还活着,萧宁泪眼朦胧,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萧宁下意识的用脸颊蹭了蹭奶娘的手心,喃喃咛语:“奶娘···错了···我错了···”
奶娘忙收手,满眼的担忧,关切,口气却是不赞同,“大小姐,你出着痘呢,蹭破了会落疤痕的。”
奶娘拿出干净柔软的丝绸绢帕,小心翼翼的擦拭萧宁的眼角,避开了她脸上的水痘,“再忍两日,大小姐长得好,将来定会般配高门名士,落了疤痕太可惜了,觉得痒就和我说,我帮大小姐吹吹,”
萧宁目不转睛的看着奶娘,在分辨是不是做梦,奶娘头发是黑亮一丝不乱的,眼里溢满了疼惜慈爱,双眸敖得通红,萧宁太熟悉敖红的眼眸,她在忏悔寺里每一夜都是熬过来的,陪伴她的只有满室的书籍,难言的孤寂,支撑她的是负心薄幸的司马睿,萧宁攥紧粉拳,她好傻,将真正关心她的人弃如草芥,在她定亲前,奶娘就说过司马睿太过风流,不见得是良人,但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司马睿的俊逸仿若谪仙人的容貌,仰慕他文才风流,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奶娘的话她怎能听得进去?
颊边含着薄荷清香的微风吹拂,脸上的瘙痒弱了许多,萧宁再次睁眼,奶娘先是喝一口薄荷水,然后再向她吐气,再次见到年轻时的奶娘,不是幻觉,萧宁回到了十岁时出痘的日子,过去的二十年是周庄梦蝶
萧宁扭动了身体,苍白带着茧子的手重新变回白腻细滑,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现在是建康四大世家之一的萧家大小姐,不是忏悔庙里洗衣做饭,挑水砍柴的萧宁。是佛祖怜悯她,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前生在悬崖上她许下的誓言,“如果有来世,我愿肆意风流。”
疼惜我的人,我要永远的护着,让他们享尽一世尊荣,害我的人,算计我的,我定会让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前世的痛萧宁不会忘,最后的疯狂肆意,萧宁同样也记得,既然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岂会再重走旧路?贤良淑德,温恭良善,谦恭礼让,给不了她幸福,她萧宁何必为了这些无用的困住自己?
‘小宁,你且记得萧家女之所以千斤难娶,名扬南齐,不是因贤良淑德,而是因萧家女的风姿绝世,群星岂可同皓月争辉?何为名门贵女,在于贵字,是萧家女本身的尊贵骄傲,门第不过是萧家女的陪衬,别让门第成为你唯一的依仗,掩藏住了你自身的才华。’
萧宁记起这句话是祖母临终前把她叫到身边说的,可当时她正合祖母闹气,忽略了祖母眼里的担忧,失望,萧宁,你前生错过多少?
“大小姐,还是很痒?”奶娘显得很是焦急,见萧宁小手攥得紧紧的,手面上青色血管暴起,掰开萧宁紧扣的手指,揉着掌心萧宁指甲掐出来的红印子,道:“老奴没用,大小姐,若是瘙痒难当的话,就掐我吧。”
出痘的瘙痒,不会比前生的痛和悔恨难以忍受,萧宁反手握住奶娘的手,唇边扯出一抹微笑,奶娘见萧宁小脸上的笑愣住了,不似平时的甜柔,反倒似那带刺的蔷薇般坚韧,奶娘眨了眨眼,是她看错了。“大小姐。”
即便是奶娘,萧宁也不会将她将重活的事告知她,不是不相信奶娘,此事太过耸人听闻,就连萧宁自身都迷糊着,紧握住奶娘的手,怕是一场美梦。
”奶娘,我好着呢,薄荷止痒但刺激味蕾,你用多了不好。“
”没事,没事,只要你好好的,我怎样都心甘啊。”奶娘很是感动,吃再多的苦都值得,“您一定要好好的,我才不会辜负夫人所托。”
奶娘的舌头因含多了薄荷水,木木的不如往常灵活,哪会儿萧宁不见得会看得出,只是认为奶娘很烦,不让她抓痒,伺候她是应当应分的,从不曾在意奶娘为她熬夜守护,经历过一世的萧宁看得出奶娘的强打着精神。
没人能天经地义的带你好,奶娘最后彻底被自己所作所为弄寒了心,自觉愧对娘亲,才不肯用药,用她的死让萧宁警惕,就算失望之极,奶娘还是命令她的亲生女儿丽娘陪她,如果没有丽娘帮忙,萧宁的报仇不会那般顺利。
萧宁将奶娘拉坐在拔步床上,“大小姐,这可不成。”奶娘诚惶诚恐,哪有奴婢坐在主子床上的?萧宁按住了奶娘起身的动作,顺手抄起一个锦绣软垫,放在奶娘身后,将奶娘的身体向后按了按,奶娘劝道:”大小姐,这不成的。”
奶娘太守了本分了,这点不好,这般对她反倒让奶娘不自在,萧宁脑袋枕着奶娘的腿,”陪我。“
奶娘不敢动了,身体先是僵硬,后慢慢的放松,靠在了垫子上,轻抚萧宁的发丝,唇边勒笑,大小姐挺过了最难捱的一关,出逗后就会平安了。
奶娘抓住萧宁的双手,还是不放心,怕她在去抓脸挠痒痒,南齐的男子俊逸,女子婉约柔美,容貌和家世一样,都是不可或缺,只要长得好相貌,就算是家世差一点,也会被达官贵人们接纳,但丑陋的,有瑕疵的容貌会被所有人鄙夷,不会于之深交。容貌出色,才华必然横溢,这才南齐是公认的。
萧宁阖眼做出熟睡状,奶娘松弛下来,熬了几天几夜,从萧宁出逗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奶娘见大小姐睡得很熟,也不敢移动打扰,便阖眼不一会睡着了。
萧宁听见奶娘均匀的呼吸,撩开一道缝隙,偷偷的看着奶娘,不是梦,不是梦,奶娘还在身边。萧宁经历了重生后的惊喜,不想睡,怕一醒来一切都是梦,但她神情困倦,奶娘的膝头温暖得让她眷恋,奶娘手臂环住她,从未有人这般珍视萧宁,萧宁慢慢阖眼,不能睡,不能睡····慢慢熟睡。
清爽的夏日威风吹拂窗帘,卷起一角,奶娘和萧宁似一对相依相互的母女熟睡,她们二人的脸上都露出淡淡的微笑,仔细看去,十岁的萧宁的笑容隐含同龄人少有的韵味。
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欢快的吵闹声,随后便听见一声低喝:“住嘴,不许吵到大小姐。”
“陶妈妈,这话怎么说得?我何时敢吵大小姐?和着就你对大小姐是忠心的,我们都不为大小姐?”
“春香···你···”
春香?萧宁睁眼,一下子坐起,朦胧的眼前是于她同岁的婢女春香,如今她不过十岁,五官眉眼清秀,梨涡里含着明媚的笑,一双丹凤眼儿眼角微扬,透出一股子妩媚,年纪虽小,但身子丰盈,凹凸有致,是萧宁身边的婢女容貌最好的一个,能言善辩,说话又讨得萧宁喜欢,不到半年的功夫,就从二等的丫头晋升为大丫头,是萧宁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大小姐,您是不舒服?陶妈妈赶不上奴婢手轻,奴婢伺候您梳洗,也让淘妈妈歇一会。”
春香似往常一样,在萧宁面前恭敬得很,帮着奶娘说话,大度善良是当初的萧宁倚重喜欢她的原因,可谁知她竟然有一副毒蝎心肠,司马睿纳了春香无妨,南齐的风气便是如此,可萧宁忘不了的是,春香早就爬上了司马睿的床,他们早就勾搭上了,单独瞒着她一人,傻傻的萧宁因有孕给司马睿安排通房选中了忠心耿耿知书达理的春香,求着司马睿纳了春香,还自觉对不住春香,怕春香委屈了主动提出抬春香为姨娘,还给她许多的首饰布料充作嫁妆,春香这才半推半就不甚情愿的当了司马睿的姨娘。
他们定是在背后笑萧宁蠢笨如诸,被婢女春香玩弄于鼓掌之中,萧宁怎会忘记在寺庙里时春香的鄙夷厌弃?萧宁推开了春香伸过来的手,冷冷的说道:“春香,你是何人?”
春香愣了楞,自觉萧宁不同以往,“奴婢是春香,是您的丫头春香。”
“大小姐,睡魇着了?陶妈妈···”
“住嘴。”萧宁喝道,无视春香露出往日她最喜欢的明媚微笑,“跪下,你给我跪下。”
见春香不肯听命,萧宁道:“我的话你不听了?”
“奴婢不敢。”春香自从跟在萧宁身边,就再鲜少下跪,如今在众丫头面前,被萧宁罚跪,很伤她脸面,泪盈盈的抬眸“大小姐,您心里不痛快,就冲着奴婢来,奴婢为你怎样都行,您千万别憋坏了身子。”
一样的话,她说出来,虚情假意,萧宁道:“你们也听着。”
屋子里站满伺候萧宁的丫头妈妈,两名大丫头,四名二等,八名三等婢女,四名妈妈,扫地打水洗衣做饭的粗使丫头妈妈没资格站在屋里,全部垂首站在门外,”请大小姐吩咐。“
萧宁拽住打算起身的奶娘,将她整个身子靠在了奶娘的肩头,全心信任依恋,虽说靠着淘妈妈可在婢女们眼中,萧宁并不显得柔弱,“淘妈妈是我的奶娘,奉娘的遗命照料于我,我喝了她的奶水,当为我半个亲娘,你们谁要在敢对她不敬,春香便是下场。”
“来人。”
“请大小姐吩咐。”
萧宁看得出仆从婢女的惊愕,原先她的身边太乱了,对下人的约束弱,往往她们哭上几声,她总会心软原谅她们,眼泪是最不值钱的,萧宁坐直身体,瀑布般的发丝披散着,脸上还有几颗水逗,少了往日的娇弱,多了几分的 锋芒厉色。
”春香不敬奶娘,打二十板子;惊扰我熟睡,打二十板子;油尖嘴滑,打二十板子;妄测主人心意,打二十板子···“
奶娘轻声提醒:“再打下去,她就没命了。”
萧宁展开一抹淡笑,没命了?这可不成,春香是一枚绝妙的棋子,“既然奶娘求情,那就先打这些,剩下的记着,如若再犯,并罚之。”
”大小姐···“春香傻愣愣的哭泣,”奴婢···奴婢··”
被孔武有力的妈妈拽着,萧宁突然道:”慢着。”
春香满脸的期盼,是改主意了?萧宁慢条斯理的瞥了春香一眼,将她的希望彻底打碎,“你且忘了一件事——谢恩。”
春香满脸是泪,嘴唇颤抖,坐在床上的是萧家大小姐,是云端上的人,而她的生死都掌握在萧宁手上,是淤泥是蝼蚁,春香磕头:“谢大小姐···谢大小姐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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