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将宝钗叫到身边,对她道:“姑娘,我许是后日便要动身往关外走一遭了,皇上急着看机器,我也没办法。这家里的一切,便托付给你。如今是在咱们自己家,你管事是理所当然的,不必太多顾忌。银钱的大权我也都交到你手里,你哥哥是个手散的,交给他,就全都填那堵不上的窟窿去了。我可不想这样,那贾府的男人们便是个无底洞销金窟,正该让他们尝尝人间疾苦,知道世事维艰。却要在这时候拿我们的银子给他们流水一样的花销,我不干。”
宝钗垂头不语,她心里虽然赞同金桂的话,然而毕竟受礼教所限,觉着这样未免刻薄些。更何况,那些男人们的事,不是她这个女孩儿可以插嘴多言的。因此就不说话,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暗道嫂嫂将所有事宜都交给了我,定然不能辜负她,不然倒叫嫂嫂小瞧了我。她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加上自己的终身又是金桂给做主,寻了一个合心意的男子,心中自然感激爱戴金桂,越如此,越不肯让对方小瞧,就如同现在的女孩儿,一旦见到偶像,是说什么也不肯在偶像面前丢人的,都是一个道理。
金桂也知道宝钗是不能表态的,便自顾自继续道“至于贾府的这些女眷们,这也不用我多说,你素日里和她们在一起,心里都有数的。除了大太太那房里的,姨太太这边的人都是极好的,便连尤大奶奶,那也算是个宽厚的人。在她们身上宁可多花些银钱,也别让她们觉得受了冷落。最要紧的是林姑娘和二奶奶的身子,我走后,你便经点心,花银子什么的都不要在意,想来太太也心疼她们两个,不会说什么的。”
宝钗笑道:“这个不用嫂嫂嘱咐,我心里自然晓得。你放心,待你回来,保管让你看见凤姐姐和林妹妹痊愈,便不能痊愈,也要让她们比现在好,论感情,我对她们,只怕比嫂嫂还要厚密一些呢。”
金桂笑道:“姑娘和她们朝夕相处了几年,这个是自然的。姑娘虽然素日里不言不语,但你为人稳重,心思玲珑,把家交给你,我再也没有不放心的。等一下我还要去太太那里,说一说走后的这些事情。唉,什么事情都往一块儿赶,我还想着这一回,终于可以和你们姐妹朝夕相处,谁知偏偏天不从人愿。”
宝钗笑道:“这有什么?日后机会有的是呢。我只怕关外苦寒,古诗说,胡天八月即飞雪,可见那里着实是冷的。嫂嫂多带衣服,千万别受凉伤风,让我和哥哥在千里之外担忧。”
金桂笑道:“这个不用嘱咐,我自然都省得。”说完便去了薛姨妈那里,又和她就季明伦将来提亲的事情说了几句话,接着又来到黛玉房中,嘱她便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千万不要外道。然后来到贾母王夫人面前,禀明了自己后日要离家前往关外的事,又着实安慰了她们一阵,只说皇上心里是明白的,只等过些日子,皇上的怨气消了,贾家自然能够起复等语,果然让贾母等人的心宽了一些。
回到房间,又与熙凤说了半日的话,方才安歇。第二日就去厂子视察安排了一番,然后晚上和一大家子吃过饯别宴。第二日一大早,皇上派来的五十个红巾军便已经到了薛府,罗凉那里也全都预备妥当,于是金桂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神情中登车而去。
一路辛劳自不必提,不过倒也不至于风餐露宿。若非因为急着赶到长白山,然后回来过年,这趟旅途倒也可以当做游山玩水,只是这时候大家却都没有这个心情了。只有那些红巾军,她们几乎没出过宫,此时看着这宫外的花花世界,满眼都是新奇有趣。
一连走了十几天,便来到明州,距离山海关只有三天的路程了。车夫告诉金桂,出了关之后再走半个月,就可以到长白山的地界。
金桂忍不住摇头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来回便要两个月,再请他们打造一些精铁,怕没有三四个月时间,都回不去京城呢。”因就叫车夫想办法加快下行程,一边说着,罗凉早去掌柜那儿结了帐,众人就纷纷登车,继续向山海关进发。
车队有序的行进着,金桂和两三个红巾军小队长正在马车里说着话,忽然就听身下似乎传来“哎哟”一声,几个人不由得都惊奇看了一眼,方知自己不是幻觉,金桂连忙对车夫道:“快停车,看看车下面是什么东西呢?”
车夫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痛呼,当下不敢怠慢,忙停了马车下去查看。只见一个小小身影慢吞吞从那车底下钻出来,理直气壮的叫道:“喂,你差点儿把我压死,快赔我钱。”
后面的马车都停了下来,金桂和几个红巾军也从马车里出来,只见那站在车夫对面的小男孩面目呆板,但一双大眼睛却十分灵动,骨碌碌四处转着,似乎有无尽的鬼主意。
“你……你这小孩怎的到了马车底下?我……我赶了这一路车,也没看见你。”车夫也急了,转身对金桂道:“大奶奶,你看这……这孩子我根本没看见他啊,谁知道他是怎么钻到车底下了呢?”一边说着,就又瞪眼看那小男孩,大声道:“你这小孩该不会是故意来讹人的吧?”
小男孩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道:“少废话,人证物证俱在,你快拿银子来。看你们的样子就是有钱人,不至于连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俗话说,破财免灾,不然小心我把你们告去官府。”
金桂觉得这小男孩有些意思。若是他诚心讹人吧,却偏偏又拿出这样一副骄傲样子,须知这时候他该掉几滴眼泪,或者撒泼打滚才能讹着钱,他却说什么告到官府去。因莞尔一笑,伸手示意车夫别着急,她这里走上前来,微笑对小男孩道:“你想告官吗?那好啊,正好我这里有几位宫里的女官,她们可都是看见了事情始末的,我们便去官府,看知县老爷怎么断吧。”
那小男孩儿一听说宫里的女官,眼睛不由得往这边瞟了一下,之后便挥挥手,冷哼一声道:“算我晦气,遇见了你们,好了好了,你们走吧,我不告你们就是了。”说完果然向旁边的树林里一跳,还不等金桂说话,便已经消失了踪影。
这里金桂哭笑不得,只好重新上车,和红巾军们说起这识时务的小骗子,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走了半日,眼看着天近晌午,金桂便和红巾军的头领绿梢儿道:“统领,越往关外,人烟越稀少,不如在这里大家饱餐一顿,再让店家给我们做一些吃食带着上路如何?你且问问姑娘们,都喜欢吃什么?咱们可只限干粮,不能要汤汤水水的菜了。”
绿梢儿笑着点头答应,一行人下了马车,早有车夫提前进了店门,将这家店包了下来,于是食客们纷纷抱怨着出门,只是一看到那些穿着轻甲的红巾军,也都不敢抱怨。原来这红巾军乃后宫之女子,礼教森严,每在一处落脚,必然将客栈食肆包下。幸亏这份钱不用金桂出,不然得把她心疼死。这也就是她,皇上知道她是不舍得奢靡浪费的,才从内廷拨款,若摊上别人,这些保镖的费用还指望着皇帝给你掏,哪儿那么大的脸呢?
于是众人坐定,要了一些菜肴。这家食肆也大,不一会儿饭菜都已上来,众人吃喝起来,间或小声议论几句。气氛很是热闹。
金桂正将一筷子粉丝放进嘴里,忽然就听对面的绿梢儿“咦”了一声,她随着对方诧异的目光向后面一看,只见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小孩儿正费力的坐在登上,低头大口大口扒着饭。
“啊,这小骗子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另一个红巾军也发现了金桂绿梢儿两人的异样,抬头一看,就不禁惊叫了一声。原来那坐着大模大样吃饭的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遇到的小骗子。
让她们接二连三的一叫,众人都放下饭碗抬头看。小骗子一见被他们发现了形迹,慌的跳下凳子就要跑,却一个不留神绊在了凳子腿儿上,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都大笑起来。金桂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见这小骗子明显是一副心虚害怕的样子,她想着对方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儿,因此便不让其他人过去,怕吓着他,而是自己走过去拉起小骗子,柔声道:“你怎么跟着我们过来了?这半日可也走了不少路,你家大人若是发现你不见了,还不得担心死?”
小骗子扁了扁嘴巴,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绞着手指小声道:“我……我没有家了,娘死了,爹有许多老婆,她们容不下我,都容不下我。”一边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但他却伸出小手,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倔强的看着金桂道:“刚才……刚才沙子迷了眼,我……没哭,我早就和自己说过,以后再也不哭了。”
他这副倔强的模样却更显出几分伤心绝望来。金桂不由得心生怜悯,忙拿帕子替他轻轻擦着脸上的泥尘和眼泪,一边轻声道:“凡事也不能看的太绝对了,你觉着你爹不要你,可也许他这个时候正急着到处找你呢。”说到这里,不由得想到京城里的皇帝,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唉,不知有几个子女能读懂那一片苦心。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也的确有狠心的爹娘不着调的父母,就不知道这小孩儿的爹是属于哪一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