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薛府众人才各自解开了绳子,拿出布巾,跪在地上拜见皇帝。却见皇帝微微点点头,问金桂道:“这可都是贾妃的家人?”
金桂答道:“正是。从皇上开恩,赦免她们出狱后,民妇就将她们安排在民妇家中住着。”一边说话,眼睛却只看着薛蟠那边,御医包扎的稍微紧一点,那呆子的脸色白一分,她心里就揪痛一下。
皇帝看着她心系丈夫的模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及至看到小太子水岳,心中又高兴起来,抱起儿子道:“事发突然,你大概也有许多事情要办理,朕也要回去查一些事情。这一次你们薛家立功不小,都等日后吧,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金桂忙跪下道:“民妇多谢皇上天恩,只是太子乃一国储君,国家命脉所系,民妇与夫君为太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敢以此居功。”话音未落,皇上已经笑道:“罢了罢了,说的场面话倒是冠冕堂皇的,却不见朕这太子先前都知道为你赚回礼,这一次朕若不封赏的话,他第一个就不答应了,却在朕面前做出这副清高样子。”
金桂忙道不敢,皇帝见人都撤下去了,再看了一圈满院子的人,忽然奇怪道:“朕记得贾府里的男丁不止这么点啊,且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你家的下人,那贾妃的父亲伯父等人呢?怎么不见?只见到女眷在这里?”
金桂忙道:“回皇上的话,因府中狭小,只能安排女眷们,民妇和夫君只好将那府里的男丁都安排在别的宅子里,原本是妥善照顾的,只是自从忠顺王爷将他妹子嫁了过来,这位新奶奶以肚里孩子相要挟,竟不许我夫君再给他们钱花,如今听说真正是落魄不已,民妇才刚回来,这几日整顿府里和厂子已是竭尽心力,尚未去接他们过来。唉!只因府中不宁,连那府里的老太君和姨太太还有我们太太,都避到了佛庵里,只说过年前再回来呢。”
金桂当然知道这男权社会,可不能实心眼子的和皇上坦白说自己有心想为难锻炼一下那些老爷们儿,好在现成有一只替罪羊在这里。因此轻轻巧巧的,就把这祸给嫁过去了。偏偏水云裳瑟缩站在人群后,一声也不敢分辨。
果然,就听皇帝皱眉道:“忠顺王的妹子?不是清宁郡主吗?朕记得郡马好像现在是山西布政使,怎么又出来了个妹妹?”话音落,就见一个女人跪爬过来,颤声道:“奴……奴婢母亲是老王妃的挚友,当年母亲早亡,将我送入王府,蒙老王妃青眼,认我做义女,和……和王爷也以兄妹相称。”
皇帝点了点头,眉头却皱的更紧,冷冷道:“真是胡闹,你既是王府里出来的,便该比别人更加懂礼仪才对,怎么才这么几个月,就让薛府上下鸡犬不宁?哼,你那哥哥,如今看起来更是没安什么好心。”想了想又沉吟着看向金桂道:“你意下如何?”
金桂聪明,心知皇上这是问自己打算怎么处理水云裳,如果想除去她,自然就以他哥哥的谋逆罪为由牵连入狱。若是想为薛家保住一点血脉,那倒也不是不可以放这女人一马。她心里有些感动,暗道皇上能问出这句话,甚至肯成全自己的私心,对我真算是不错了。因忙答道:“这件事,民妇有下情回禀,且请皇上屏退左右。”
皇上一挑眉,回头对梁公公道:“让他们都退下吧。”
于是众人立刻潮水般退了出去,薛家人也都各自回到屋中,然后金桂请皇上进屋,却听皇帝道:“朕急着回宫,就不进去了,你有什么下情,就在这里回禀,朕听着呢。”
金桂于是就将当日薛蟠被忠顺王以胎儿相协逼婚的事儿说了出来。不愧是皇帝,立刻就发现了当初金桂发觉的疑点,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对梁公公道:“你去请邵御医过来仔细为这水云裳检查□子,若是怀的骨肉是三个月之前的,便将她带回刑部侯审吧。”
梁公公忙答应了。这里皇上沉吟了一下,笑对金桂道:“你既然让朕屏退了下人,应该是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的。这做得很好,朕也不多嘱咐了。此次薛府受惊不浅,还险些被连累的家破人亡,也罢,这些话,日后朕再和你说,现在赶紧去看看薛爱卿吧。”说完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微笑道:“朕稍后赐些补品下来,你给他做了,好好的补一补。”
事情说完,皇帝便要转身回宫,却听身上的儿子道:“父皇,儿臣想留在这里,看薛爹爹的伤势痊愈再回宫……”不等说完,就听金桂在一旁央告道:“我的宝贝,您赶紧跟着圣上回宫吧,让你爹……不是,让我夫君听见你在圣上面前这么叫他,吓也吓死了。”
话音落,就听皇上一阵大笑,摇头道:“朕说过不怪他就是不怪他,你还怕朕反悔不成?”想了想又对水岳道:“你这一次闯的祸事不小,可知多少人被你牵累吗?你先给我好好回宫,待朕和你算了账,日后若是想念你干爹干娘,自然可以宣他们进宫,或者你表现好,朕也不是不可以让你过来小住几日的。”
水岳一听父皇如此开恩,不由得大喜过望,在皇帝身上扬起了小小的脑袋,沉着答道:“是,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期待。”言罢,被皇帝抱着紧紧离去,透过父皇的肩头,看见越来越远的金桂,小太子的双眼不由得水润起来。
“皇上,太子殿下还小,许多事情皆是无心,求皇上念在他年幼的份儿上,不要责罚……太重了。”
听到金桂的话,皇上微笑着转过身来,大声道:“真看着你是他干娘是不是?这么的疼他,可你别忘了,朕还是他的亲爹呢,若真说疼爱,朕比你更多。”说完转身哈哈笑着扬长而去。身边的梁公公和御林军们个个垂首敛目,假装没看见没听见皇上这偶尔流露出的真性情。
金桂脸上绽出了笑容,自己扶着额头道:“是啊,我这真是瞎操心,人家皇帝可是水儿的亲爹呢。我还是顾好自己这一摊儿吧。”说完就转身匆匆往书房而去,一进门,只见薛蟠哼哼呀呀的躺在那里,已经换过了衣服,胳膊也都包扎好了,季明伦宝玉薛蝌等陪在他身边,见金桂进来,便纷纷起身问安,又追问道:“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金桂笑道:“你们还来问我,我还要问你们呢。怎么我去了趟皇宫,家里就成了这个样子?也幸亏我和皇上来得早,不然那忠顺王看上去是真能下黑手的。我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呢,到底我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蟠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你走了许久,忽然间忠顺王就带着人从大门闯了进来。家里多是家丁护院女流之辈,哪里能是这些人的对手,我一看这些混蛋把人绑了,嘴也堵上,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只是我也糊涂着,想着为一个贱人,还不至于这样明火执仗的在大白天就闯进咱们家行凶吧?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就上前问他,结果那老家伙盯着我身边的水儿,笑的跟猫头鹰似的,开口就差点儿把我吓趴下,因为他竟然叫水儿太子,还说找的他好苦。”
“他果然知道水儿是太子了。”金桂沉着点头,想了想又道:“这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他这样的无法无天,自然是为了一个极大的情由。只是我心里疑惑,他是怎么知道水儿是太子的,还有啊,就算是太子,他身为皇亲,水儿也算是他的侄孙,怎么却反而要水儿的性命呢?”
季明伦在旁沉稳道:“嫂嫂难道不知?天家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只怕这忠顺王是和宫里的哪位勾结起来了,怕是此次太子离宫,都是他们一手策划安排的呢。至于他怎么忽然知道了太子殿下的下落,怕是还要着落在这位新奶奶身上,只是她当时未必真明白太子殿下的身份,许是只让她哥哥追查一番,最好能够把这孩子和你攀扯上什么关系,她就可以将你赶走,谁知一查之下,却让他们明白了太子的身份。”
金桂点头道:“没错,大致就是这个原因了,水儿也说过那水云裳要婆子回府请忠顺王查他的。唉,不管怎么样,这个危机就算过去,经此一事后,太子案也可真相大白,贾妃娘娘冤情得雪,贾家自然要起来的。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说完看着宝玉道:“你还不快骑马去水月庵,和老太太姨太太报这个喜信儿?记得带上两个小厮和家仆,免得路上出事儿。”
宝玉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这里金桂又问薛蟠道:“那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薛蟠看了一眼伤口,抬起另一只胳膊抹了抹汗,小声道:“这是替水儿,哦不对,应该叫太子殿下了,是替他挡的一刀。当时疼进骨子里去了,可是如今想想,我的老天,幸亏我挡了这一刀啊,不然皇上单凭太子叫我的那一声爹,就得把我砍了脑袋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就是祖宗保佑啊。”
一番话说的金桂和季明伦都忍不住笑起来,金桂心疼的看着那伤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薛蟠道:“也没什么,就是忠顺王那老贼一叫破了太子的身份,太子大概就知道隐瞒不住了,从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皮来,好像这个叫什么面具的。哎哟那个精巧啊,竟生生把咱们都骗了过去,怪不得我有时候就说这孩子脸不太好使呢,原来竟是面具。结果他解开了面具,就往那老贼身上扑,要拼命似的。我吓的赶紧就抱住了他,也亏得他身子小,不然哪里抱得住,结果那老贼身边一个侍卫飞过来一刀砍下,可不正砍在我胳膊上呢。这真是上天保佑,我稍微抱晚了一会儿的话,太子这时候大概小命就保不住了。”
金桂这才明白事情经过,又听薛蟠道:“那老贼真狠啊,大概也是怕夜长梦多,就想对我们动手呢,结果刚刚就对水儿说了那一句话,皇上就接上茬儿了。说起来你们来的倒也真快,我听说皇上要出一趟宫,那可不容易,不说别的了,就说上一回贵妃省亲那次,那是多大的阵仗排场?咦?对了,娘子你是怎么知道太子身份的?又为了什么能把皇帝给请来?”
金桂笑道:“你这呆子,才想到这上面去吗?”说完点头叹服道:“俗话说冥冥中自有天意,以前我还多有不信,如今却真是信了。今儿我进宫前,太子给我一件长命锁,要我献给皇帝赚回礼,当时以为他小孩子家,崇拜英雄,爱异想天开,我也没在意。都不准备拿出来了呢,谁知皇上就和我提到收养的这个孩子,也是我看皇上因为太子的事情伤心,想着说点小孩儿的事迹哄哄他,这才拿了出来,结果你们也便知道了。你只说皇帝来得快,你不想想,那可是亲儿子,太子啊,在外面流落了几个月,能不心急吗?这也是你们命不该绝,不然以老贼的心狠手辣,八成我们晚来一个时辰,这偌大府邸就要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了。”
季明伦道:“恐怕不止,若晚一个时辰,我估摸着毁尸灭迹掩盖真相的大火都可以烧起来了。但我只是奇怪一点,他为何要公然带人来血洗呢?须知这可是大白天,即便再怎么避人耳目,终难免泄露形迹,何况我们并非是寻常百姓家,他随便找个杀手或者下人偷偷害了太子多好?也不露形迹,为什么却蠢笨到带人亲自动手呢?”
薛蟠沉吟道:“这老贼可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之所以这样做,定然是有这样做的原因,只不过我们是问不出来了,大概只有皇上能问出来,又未必能告诉咱们。”
“行了,这一次得脱大难,就是运气不浅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先放一放。眼看着不到十天就要过年了,府里刚刚经过这件大事,又有的忙,我心里只是担心香菱和尤二娘,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话音刚落,忽听院子里一声瘆人的嚎哭。金桂一惊站起,连忙走出门去,却见一个太监匆匆走过来,对金桂笑道:“大奶奶,适才杂家奉皇上命令留在府中,如今太医为水姑娘的诊脉结果已经出来,这胎儿是三个月前的,因此杂家要奉皇命将水姑娘带去刑部的大牢了,特来告知奶奶一声。”
“哦!”金桂点点头,看着水云裳被两个御林军推搡出了院子的背影,即便她对对方绝无好感,此时也不禁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