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虎视”眈眈(十)

目录:误入正途|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虎视”眈眈(十)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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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断腿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至少比脑袋撞一下麻烦得多,至少那时候凌博今能够自己上厕所。常镇远牢牢地记得第一次用尿壶上厕所的尴尬,周围都是病床,他们都不是聋子,都能听到流水声。最重要的是,尿壶最后是被凌博今拎走的。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避着凌博今的目光。

    凌博今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每天上班下班来医院看他,风雨无阻。时间一长,他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是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对这件事,连大头都忍不住感慨,“你小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遇到个这么好的徒弟?”

    常镇远下意识地反驳道:“他没你徒弟会做菜。”

    大头听了连连摇头,“没良心,你也太没良心了。人家给你当了二十四孝徒弟,鞍前马后,你还嫌弃这嫌弃那,你说你对不对得起他?”

    常镇远道:“就事论事。要换你躺在这里,王瑞也会这么干的。”

    “省省吧。那小子哪来和尚的耐心,就做饭吧,还不到几天就怨声载道了。”大头顿了顿,又夸起徒弟来,“不过做菜的手艺的确没话说。哈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头突然接了个电话,眉头越皱越紧。

    常镇远等他挂了电话才问道:“局里有事?”

    大头道:“还能什么事,就是那个副市长的外甥搞风搞雨,我先回去探探情况,你好好养病,别多想。”

    常镇远早猜到廖秘书会有所行动,按捺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不知道廖秘书的棋是否会如他所想的那样走。这些天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就将身边的人逐个想了一遍,还用各种标准做了分类:有信任程度分类,提防程度分类,可利用不可利用的分类等等。

    就目前而言,综合分数最高的是大头和凌博今。

    大头是因为他性格相对单纯爽直,没什么心机。

    凌博今则是他最近的表现实在太突出了,突出得让人无法忽略。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无论他心里如何埋汰他,抹黑他,他总是能用更多的行为让自己变得闪闪发亮。

    有时候常镇远甚至在想,如果他不是徐谡承,也许自己真的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徒弟倾囊相授。

    可是,这种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即便现在这个人叫凌博今,但那张脸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勾起他对徐谡承开枪那一幕的回忆。他有时候想,如果他当时不是死在徐谡承的手里,而是被徐谡承收集证据送进监狱死在刑场上,也许他还不会这么恨他。因为那时徐谡承尽的是一个警察的责任。可事实上,徐谡承是亲手用枪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毫不犹豫!自己当时在表面上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说明在徐谡承心中,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危险人物,是一个目标,是一个敌人!

    这让他在感情上太难接受。

    常镇远深吸了口气。

    每当凌博今对他好一点儿,他就会将这件事拿出来反复提醒自己。或许这一次,凌博今再也不会变成徐谡承,但是他的记忆他的遭遇他的感受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或许对现在这个凌博今并不公平,可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呢?都是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罢了。国与国之间尚且如此,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例外。

    想到徐谡承就不免想到赵拓棠。

    他现在最烦躁的事就是不能用邮箱,鱼饵撒下去了,鱼钩放好了,眼看鱼要上钩,钓鱼的人跑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蛋疼?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对那三个已经进去了的兄弟进行一番极富内涵的问候!

    护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常镇远正皱着眉头异常不爽的模样。她这几天为了凌博今故意与常镇远等人套近乎,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果,知道他们都是公安,凌博今是单身,绰号和尚,常镇远和凌博今住在一起等等消息。所以,为了进一步走进凌博今的生活,她用非常关切地口吻询问常镇远是否感觉哪里不舒服。

    常镇远望着她,心中一动,问道:“医院哪里能上网?”

    护士愣了下,“上网?”

    常镇远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上网。”

    护士道:“你可以找凌博今帮你啊。”出于对人的好感,她在说到凌博今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常镇远道:“是份私人邮件。”

    护士想了想道:“你等等,我帮你想想办法。”她说完就走了出去。

    常镇远对护士和凌博今之间小小的暧昧看在眼里,知道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把握,所以放心地躺在床上。

    过了会儿,就看到护士拿着一个手机进来。她递给他道:“这个手机能够上网收发邮件,你会用吗?要是不会,我找人来教你。”

    “不用,我会。”常镇远来了精神。

    这个时候手机上网还不像后来那么普遍,流量费也贵,所以也不耽搁,飞快地登录邮箱,果然有一封未读取的邮件。

    他点开邮件,就看到鱼果然上钩了。针对上次他提出的分成要求,赵拓棠爽快地答应了。

    一九开。你一,我九。怎么联络?

    从数字上来看,一九开似乎分给常镇远的份额不多,但毒品的利润超高,以常镇远目前“知情人Z”这种只能看出危害看不出贡献价值的身份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优厚的待遇。

    只是一九开是个相当微妙的数字,不多不少,让人看不出赵拓棠究竟是真心合作还是虚晃一枪,打算把他引出来做掉他。

    “你好了吗?”护士见他自顾自地发呆,稍感不耐烦。

    常镇远回神,迅速退出邮箱,将手机还给她。

    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在他脑海里勾勒出雏形。

    晚上,刘兆买了盒披萨来看他。

    常镇远原本对西餐并不感冒,但长时间没吃,竟也有点想念,一大盒的披萨他一个人吃了大半,留下两块和凌博今和王瑞解决了。

    刘兆摸着他那条打了石膏的腿,笑呵呵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习惯?”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腿不习惯。

    常镇远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刘兆回过头道:“你好好休养,局里的事别操心,有大头他们在呢。”

    常镇远道:“局里有什么事要我操心的?”

    刘兆笑骂道:“没良心的!难道这么多天不回局里,一点想念都没有?”

    常镇远道:“我又不算工伤,病假要扣钱的,有什么好想的。”

    刘兆拍了拍他另一条腿,“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市侩呢?”

    常镇远道:“你没给我贪污的机会。”

    刘兆笑得直摇头。

    王瑞也难得看到带着点无赖气质的常镇远,不由多瞄了他几眼。

    刘兆道:“明天可能组织上会派人过来问问猎雁行动的情况,你不要担心,照实说就行了。”

    果然来了。

    常镇远倒真不担心。不说他背后还藏着常父的背景,即便没有,上头还有童震虎顶着,轮不到他出头。

    刘兆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他走后,王瑞就催着凌博今回家。

    常镇远对凌博今道:“我今天和医生说了,打算明天出院。”

    凌博今讶异道:“这么快?”

    常镇远道:“医院的味道我闻着难受。”

    凌博今听他做了决定,也不勉强,拿着面盆道:“我帮你打壶热水擦擦身?”

    常镇远望了眼站在一旁的王瑞,眉头微蹙,“不必。反正明天出院,回家再说。”

    王瑞道:“队长不是说上头明天会派人过来吗?”

    常镇远道:“我打发他们走了在出院。”

    打发这支临时组成的检查团倒不是一件难事。

    他们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只小水果篮,很不起眼,两三个苹果和橘子,放在两巴掌大的床头柜上都显得很局促。但到底是表达了组织上的关怀,常镇远也只有僵着张笑脸收了。

    检查团问起追捕撞人逃逸那小子的过程。

    常镇远一五一十地说了。

    检查团临走时,有个人问得十分有意思,他问:“你觉得你那个时候算是见义勇为还是执行公务呢?”

    常镇远道:“服从命令。”

    那人笑了。

    当晚,凌博今来帮他收拾东西办理手续出院。

    常镇远这几天已经试过用拐杖行动,虽然不太方便,但不用时时刻刻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总算有了点私人空间。

    两人坐上出租车回家。经过一楼,就被大头连拖带请地拉进屋里。

    王瑞准备了个火锅,热气腾腾。

    大头拎着啤酒喜气洋洋,“出院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王瑞边准备调料边嘀咕道:“我们那儿出院要跳火盆的。”

    凌博今看了眼常镇远包得严严实实的腿,笑道:“心意到就行了。”

    大头接口道:“是啊。阿镖出院是出院了,但还是伤残人士的一员嘛,要是跳个火盆又把自己跳回医院去了,那不是糟糕了嘛。”

    常镇远夹了一筷子生菜给他,“吃。”

    大头道:“还没煮呢。”

    常镇远道:“你嘴巴够毒了,煮不煮都一样,吃不死你的。”

    大头憨笑。

    四个人边聊边吃,不免说到检查团的事。大头道:“这个世道,那人要不和副市长沾亲带故,说不定早就有人送锦旗过来了,哪会这样查来查去?”

    王瑞道:“他们爱查不查,反正撞人的事铁板钉钉的,好几个目击者,我就不信那小子这样都能糊弄过去。要真糊弄过去,我就不当警察了!”

    凌博今夹了个肉丸给他,“别光顾着说话,吃东西。”

    大头道:“我看他们不是想翻案,是想拉人下水。”

    常镇远晃着杯子,淡然道:“不是说童震虎也有背景的吗?”

    大头道:“有是有,那肯定硬不过副市长。唉,也难说,你说副市长拖人下水也没好处啊,反倒得罪一批人,还背上个徇私的名声。”

    王瑞道:“当官的心思谁说的明白。”

    话题越说越扫兴,凌博今就另起了个话头,说了个笑话,众人呵呵一笑,这件事就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啤酒不醉人,但容易上厕所,常镇远喝了两杯,肚子就有了感觉。

    他拄着拐杖往厕所方向走,大头正要站起来,就看到凌博今抢先一步扶住他道:“厕所地滑,我送你去。”

    常镇远刚想拒绝,就听大头嚷道:“对,你带他去。我今天刚擦过地砖,还是湿的,万一滑一下,又得回医院去了。”

    常镇远:“……”

    大头家里洗手间的格局和他们家一楼洗手间的格局相似,只是放了个洗衣机,空间越发狭窄。

    凌博今和常镇远两个人一进去,就把地方给塞满了,连挪个身都没处挪。

    凌博今见他单腿站着解皮带辛苦,双手从他腰两边穿过,飞快地解开皮带。

    常镇远按住他打算拉拉链的手,慢慢推开,“我自己来。”

    凌博今也不坚持,将拐杖放到一边,“好了叫我。”

    常镇远紧绷的神经等他出去以后才放松下来。

    他解决完问题,单脚跳到洗手盆边,靠着洗手盆洗了洗手,不经意看到镜中的自己双眼双颊泛红,眼光带着些许迷离,从皮相到神态都透着股陌生。他猛然一惊,用冷水用力泼脸,须臾,再抬头看自己,见双眼恢复往昔清明,才拿起旁边的拐杖打开门。

    凌博今等在门口,见他出来立刻上前扶住他,将他送回餐桌边上。

    王瑞和大头喝得兴起,嘻嘻哈哈地划着拳。

    常镇远又坐了会儿,就借口疲倦要上楼。

    凌博今跟着起身告辞。

    楼梯狭窄,常镇远和凌博今肩并肩地挤在楼梯上,肩膀不停地擦过墙。

    凌博今见他跳得辛苦,主动道:“师父,我背你吧。”

    常镇远摇摇头,继续往上跳。

    凌博今只好落后一步,挡在他身后以防万一。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常镇远累出一身热汗,靠着墙轻轻地喘着气。

    凌博今打开门,把东西拿进去之后才来搀他。

    常镇远跳着进屋,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不动了。

    凌博今锁上门,看他拿着茶几上的纸巾擦汗,突然冒出一句,“师父要不要先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