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帘子被拉开,一道刺眼的阳光直直地射过来,那个逆光而立的少年,一言不发地靠在门边。
阿茹娜慌忙坐了起来,向来人请安。
他经过阿茹娜的身边,直接走到榻前停下,俯身看着我,我也抬眸看着他,他不开口,我也不言语。
半晌,他终于叹道:“你胆子真是大。”
“十三阿哥,”阿茹娜忙开口解释,“和弄玉无关,是我逼她的。”
“逼?”胤祥的眼眸微微一眯,明显地不信。
阿茹娜看看我,胀红了脸,怕越说越错,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着这样被他盯着终究不雅,我坐起身,瞥见宛澜捧着一盘葡萄站在外面紧张地往里望,示意她进来。宛澜胆子小,放下水果低着头一溜烟地又跑了出去。
“刚刚你问我们在找什么人,我只说了是乌尔罕的妹妹,却并未说她的名字,后来你竟脱口而出,她不在你这儿又会在哪儿呢?”
我将之前的对话细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自己露出的破绽,不好意思地看向阿茹娜,又紧张地看了眼胤祥。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阿茹娜闻言,也猛地抬头,一脸期冀地看向胤祥。
他摇摇头,“我打了个幌子过来确认一下,她果然在这儿,我该带她回去了,不然惊动了郡王,怕不好收场。”
阿茹娜看看我,又看看胤祥,咬唇道:“弄玉,十三阿哥说得对,我也不想连累你,我这就跟十三阿哥回去,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我见她那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模样,让人又心疼又好笑。待她先一步出去了,我忙拉住胤祥的衣袖,踮起脚尖小声说道:“若是她回去被她父兄责难,你能帮她说几句好话吗?她本没什么恶意,只是想为哥哥出气而已。”
他却只是淡笑着看着我,并不应声,我有些着急:“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桃花,却连累了别人,你——”
他忽然伸出手指挡住我未说完的话,眼中的笑意更甚,带着些许我看不明的情愫,刻意压低地声音有些暗哑。
“你在吃醋?”
我一怔,他却飞快地在我脸颊上一吻,
“有我在,你只管放心。”说完便眉开眼笑地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傻站在原地。
过了不知多久,手指微颤着抚上刚刚被他亲过的地方,瞬间,心口、脖颈、耳根直到脸颊火热燃烧起来。
胤祥没有食言,将阿茹娜平安送回。后来听阿茹娜说,苏日娜得知她并未受罚,只是被关了三日禁闭,气得苏日娜发疯了整整一日,把毡帐里的一应物品砸个稀碎。
听着阿茹娜的描述,我们两个人很不友善地笑成一团,末了,阿茹娜悻悻地说:“真不知道乌尔罕喜欢上她哪点了?不就脸蛋漂亮些,身段窈窕些,又会跳几支舞吗?这些又不能当饭吃!我倒要看看她再过十年二十年,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般!”
我躺在柔软的草甸上,眯着眼望着天上漂浮着的朵朵白云,笑道:“是啊是啊,她一点都不及阿茹娜郡主开朗大方,坦荡豪爽。”说着,我还趁机摸了一把她光滑的脸蛋。
她哼了一声,推开我的手,“开朗大方?坦荡豪爽?你倒不如说我应该生做男儿更直接一些。”
我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你若是男儿,我就去皇上那儿请旨赐婚,和你在这大草原上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丫头,你当真如此想?”
突然冒出一个中年男声,骇得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住,一骨碌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不敢抬头去看如雨后春笋般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众人,跪在地上身子直颤,连请安见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皇上,您老人家不是今日兴致昂扬带了儿子和臣子们打猎去了吗?怎么突然在这儿冒了出来?
果然那句话说得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在哪儿打猎,谁都不敢不应。
阿茹娜也未比我强多少,脸色灰白,跪下时左手按住了我的右手,只觉她的手心冰凉凉的全是汗。
感觉到皇上走近,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却有什么很轻的拂过我的头,很快,几棵野草便簌簌落落地掉了下来,间歇听到有人发出很轻的闷笑,不用猜,这种时候还敢笑出来的只有十六阿哥了。
“玉丫头啊,”皇上轻叹了一声,“你怎么弄得跟个叫花子似的?在一众大臣面前好生拂了朕的面子,你虽不是宗室之女,但一言一行总要有我大清格格的样子。”
“皇上说得是,奴才知错了。”我态度良好地认错,听他的口气,似乎不是很生气,心刚放回原位,却又被他的接下来的话提到了嗓子眼。
“噶喇普,”对面一直默不作声当背景的众人中有一人出列上前,但听皇上续道,“朕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丫头是你的小女儿吧?”
我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阿茹娜,然她低着头看不清脸色,身子却越发颤抖。
“回皇上,正是小女。”
“呵呵,好!噶喇普,玉丫头虽不是宗室之女,然其一门忠烈,祖父、父亲均战死沙场,为我大清立下汗马功劳。朕将其养育宫中,一直视为亲女。你的长子乌尔罕今年也有十五了吧?尚未娶妻,朕看着,他们二人倒合适。既然是这丫头自己想嫁到你们阿霸垓的,朕就遂了她的心愿。”
谁?他说谁?谁要嫁到阿霸垓去?
我已经顾不得忤逆圣颜,抬头望着眼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觉一切似在做梦。忙又看向他身后的胤祥,他也是一脸震惊,我不敢再看下去,低了头,双手紧紧攥拳。
万分不愿去谢恩领旨,为一句不经心的玩笑话交付一生。
可是若我此时抗旨,那么……
“皇上,请皇上恕罪,”正当我犹豫不决时,乌尔罕突然从人群里站出来跪在我旁边,大声道,“乌尔罕早已有心上人,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乌尔罕,放肆!”噶喇普忍怒轻斥,随即亦跪下,叩头道:“臣教子无方,请皇上责罚!”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乌尔罕,膝行几步蹭上前,边磕头边道:“皇上,玉儿刚刚一时戏言,同郡主说笑而已。皇上一心念着玉儿,想为玉儿寻一处好归宿,玉儿感恩涕零,只是正如乌尔罕小王子所言,他已有心上人,若皇上将玉儿许给他,他必会心心念念着那人而对玉儿不好,那玉儿不就太可怜了吗?皇上,您忍心让玉儿受这番苦吗?”
我尽力模仿着那日紫鸢在德妃面前哭诉的样子,我虽没她长得好看,但也算尽力哭得梨花带雨了,且情真意切,字字血泪,希望能触动帝王心中那根柔软的弦。
我紧紧拽着明黄色常服的袍角,泪眼模糊地抬头看着那个一句话就可关乎这天下百姓生死的帝王,然不知是我感情太到位了,眼泪蓄在眼眶里打转,还是今日的阳光太耀眼了,始终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幸好,他并没有抬起脚将我踹到一边儿,只是轻叹了一声,轻得连我都怀疑是不是产生幻觉。
“你起来吧,”他略有丝疲惫地道,“噶喇普,你们也起来。”
起身的瞬间,我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只觉惊吓过度后,身子一软,险些歪倒,幸而身后的阿茹娜一把扶住我。
皇上轻摇着头,打量我的目光更为深邃,像是要透过我寻找一些别的什么。
许久的静寂之后,他收回目光,摆了摆手,道:“都退下吧,朕要回去歇歇。”
皇上走了,皇子、亲王、大臣、亲随侍卫都走了,呼啦啦一群人的离开,将草原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觉头顶上的白云飘得真快,像是有什么东西飞速的离开我,想抓住,却抓不到。
“弄玉,你怎么样?快擦擦眼睛吧,流泪吹风对眼睛不好。”阿茹娜递过来一条帕子给我。
我轻声说了句“谢谢,”擦擦眼睛仰头朝乌尔罕道:“我也要谢谢你,乌尔罕,谢谢你为我解了围。”
他笑着摇摇头,毫不拘束地在原地躺下,闭目仰望着蓝天白云,叹道:“我只是很讨厌政治联姻罢了,我认为婚姻是要两个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就像我虽喜欢她,却不能强求她留在我身边一样,她不会开心,而她的不开心,也会令我自己不好过,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我微诧,这段话颇为耳熟。还记得在娘未病重时,我常坐在病榻前,听她讲话,娘说过,感情是要两情相悦。她希望,未来我能找到一个我喜欢,并且也真心待我之人,而不是像这世上大部分人一样,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或是,被一张圣旨决定一生。
那时我很想问娘,你和爹也是两情相悦吗?
但我不敢,我怕提起爹,娘会伤心。后来,娘病的愈发严重,神思也不再清明。而她和爹的故事,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尹弄玉!”
我闻声抬头,苏日娜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迎面丢过来一方手绢。
“哼,你不是箭术很高超可以三箭齐射吗?我要和你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