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是说,只是人证物证俱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东西是从她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宛澜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九福晋的人带走,一时间没了主意。
秋蝉见此,忍不住提醒道:“格格,要不去求求佟主子?”
香凝看了她一眼,低头说:“佟主子虽掌管后宫,这种小事向来不怎么过问,何况现在证据确凿,如何求?”
闻言,秋蝉看了看她,又转向我,“格格的意思呢?”
我想了想,如今最重要的是宛澜平安,问道:“一般宫里对偷盗之事如何惩戒的?”
秋蝉有些心虚,低着头答:“视情节严重,惩罚也不同,若是初犯,偷的东西又不多,打几下板子想必也就过去了,但这也是要看主子的心情,像九福晋那样的……”
她没往下说,我也大概猜到。九福晋性子沉静,少言寡语,对待奴才却向来苛刻,宛澜落到她手里,怕是没好果子吃。
一想到宛澜极有可能会受苦,我坐立难安,抬步欲走。
秋蝉和香凝跟上前,“格格这是要去哪儿?”
“直接去问九福晋,不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澜儿出事。”
香凝道:“奴才随格格去。”
“不用,”我摇摇头,看了一眼狼藉的屋子,“你们留下来收拾吧。”
刚出了来仪阁的门,秋蝉却一路追上来,紧张地四下看看,小声道:“格格去找九福晋之前,奴才觉得有些话还是先让格格知道比较好。”
我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奴才们被拨来伺候格格之前,原是在永和宫伺候敏妃娘娘的。”
这个我知道,胤祥之前同我提过,只是她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个做何?
她见我不解,声音越发压低了道:“只不过奴才是自打进宫就伺候敏妃娘娘,香凝却是三十五年从翊坤宫调过来的。”
我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急,脱口道:“你们是哪年开始伺候敏妃娘娘的,与我和澜儿又有何关系?”
秋蝉也急了,“格格还不明白吗?昨日格格带着澜儿去了九福晋那儿,今早九福晋就发现东西丢了,直接找上门来在澜儿的箱子里翻到了戒指。如果真的不是澜儿做的,谁最有机会栽赃陷害?”
我有些懵,怔怔地看着她。
“姐妹一场,奴才本不该背后重提旧事,可是奴才以前的确听人提过,香凝……伺候过九阿哥……而且她刚来永和宫的时候,九阿哥还来找过她几次,奴才还撞见过一回,只是后来就再没来过了。”
她的这个“伺候”说得隐晦,绝不仅仅是奴才伺候主子般简单。
香凝,九阿哥,九福晋,宛澜……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相信。默默站了会儿,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佟主子身边的秋月姑娘到了年纪放出宫了,临走时送了你们一些首饰留作念想儿?”
秋蝉一愣,继而轻笑道:“秋月也算得上是奴才的堂姐,和奴才一样打小入宫伺候主子,她是什么样的人奴才可清楚着呢,别说她本就不算得脸的奴才,得到的赏赐少,就算有,也是舍不得拿出来送人的。她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急着为她寻一门亲事嫁了,她自然要留着做嫁妆。”
果然如此。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她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或者去佟主子那儿看看,若是能为澜儿求求情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反正,勉力而为吧。”
慢慢走在通向西五所的甬道上,反而没有了刚刚的急躁。路上三不五时碰到宫女和太监,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异,我没心思多想,也懒得去琢磨,一心只想着那日宛澜对我说的谎话。
若是我机警一点,深问几句,也许,今日的事也不会发生了。
九福晋,我心上冷笑。她倒真是沉得住气,想必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早该发现的,却一直耐心地在等待机会,直到前日胤祥随皇上出了京去巡视河工才发难。
昨日她派人下了帖子,我还奇怪,素日并没过多来往,突然叫我去做什么?又听说阿茹娜还有兰宁她们几个也被请了,我也不好推辞。
果然是一场鸿门宴,目标却并不是我。
“你这副样子是要去哪儿?”
闻声抬头,没料到会碰上胤祯,些许日子不见,感觉竟有些陌生。
“我……”我支吾着看向他身后的西五所,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忽而又想到,他为何会在此?
他似看出我的疑惑,不待我问便答道:“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跟课读告了假,”说着,他走到我面前,打量着我,“倒是你,披头散发的在宫里闲逛,没得让那些奴才们见了笑话。”
披头散发?
我伸手摸了摸,刚刚出来时走得匆忙,只随意挽了个髻,想来是半路上发髻松了,难怪那些人见了我会神色怪异。
我自嘲地低了头,才想起规矩,忙福了福,“给十四阿哥请安。”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突然问道:“你是来找九嫂的?”
我抬眸看向他,“十四阿哥也知道?”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我们几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九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么?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有心之人只要略想想,就能猜出个大概。”
“九福晋会把澜儿怎样?”既知道了起因,我自然担心宛澜的安危。
胤祯淡淡一笑,“九嫂虽心里有气,却也不是那心狠手辣之人,她要的也无非是一个令危险消失的理由。”
危险?消失?
我紧张地一把拽住他,“十四阿哥,你……求你帮我救救澜儿……”
他眸中一闪,兀自抽回了手,微侧了身子,“帮你?我哪有那个资格。你应该去找十三哥,哦,想起来了,十三哥不在宫里。这可难办了,你只能等他回来了。”
他咧咧嘴角,眼中却不含一丝笑意,冰冰冷冷地让人心凉,“出来转的时候够久了,我该回去休息了,春日里总是风大。”
说完,他自顾自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又转过头对我道:“你自己小心一点。”
“嗯……”我只艰涩地发出如蚊子一般地轻哼,再抬头时,他已不见了。
那一瞬,感觉心底,突然就空落落地。
九福晋去了翊坤宫给宜妃请安,我扑了个空。
早上那个答话的宫女金瑶想必是个得势的,主子不在,一屋子的奴才都听她差遣。原有些话想趁九福晋刚好不在向宛澜问清楚,以为她会不准,谁料竟痛快地领我去了后院。
宛澜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小柴房里,见她没什么事,我才放了心。
她一见我,肿得通红的双眼已经哭不出来了,靠着墙边坐着,抽抽嗒嗒地摇着我的手,“小姐是来带澜儿出去的吗?澜儿没偷东西,真的没偷。”
“格格,福晋就快回来了,还是长话短说的好,奴才先出去候着。”金瑶说完便出了门。
我轻声一叹,拉过宛澜的手,没发现那只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之前的镯子呢?到底是谁送的?什么秋月送你的这种假话我不想再听。”
宛澜止住了呜咽,默默看着我,紧咬着下唇就是不答。
我有些气,甩开她的手,站起身,“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我相信戒指不是你偷的,可是为何证据确凿是你,这会儿你也应该猜到原因了。我为你担心,为你想法子救你出去,难道你连一句实话都不对我说吗?”
“小姐……澜儿害你担心生气,澜儿对不起你……”宛澜慌张地爬起来磕了一个头,支支吾吾地说:“是……九阿哥……”
我松了一口气,心口却堵地难受,暗暗攥紧拳又松开,深深地一吸气,叹道:“澜儿,别越陷越深了,他不是你能托付终身的人。”
话落,门开了一条缝,旋即全部打开,明媚的阳光洒进散发着霉味的柴房,婀娜多姿的牡丹在红色的裙裾上傲然绽放,因染了阳光而夺目刺眼。
九福晋站在门外,似笑非笑道:“想不到格格是如此明事理之人,若是早这么教训好奴才,何必今日劳师动众呢?”
出了九阿哥的院子,缓缓往回走,有些失神,并未留意到前面倚着树站立之人。走近了,才见他的头上、身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柳絮。
他的耳力向来极好,即使我刻意放慢了脚步仍是被他察觉,睁开半眯的眼,在我的脸上轻轻一扫,笃定地道:“碰了钉子?早就猜到会如此,九嫂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我并没接他的话,问道:“不是回去了吗?怎么站在这儿?”
胤祯掸去身上的柳絮,状似无意道:“闷在屋子里无聊地紧,还是出来转转地好,”他抬头看向我,“想到办法了吗?九嫂要如何处置?”
我摇摇头,“福晋说了,那枚祖母绿戒指是她娘家传了三代的,很珍贵。虽然这次找了回来,为免下次再有人惦记,所以,要杀一儆百,打宛澜二十板子,再撵出宫去。”
胤祯的手一顿,看向我,向来清亮的眼中也蒙了一层淡淡的忧色。
我越说越难受,声音也忍不住哽咽起来,“究其原因,谁都心知肚明,澜儿究竟有什么错?就因为出身低贱,配不起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吗?还是她不该天真幼稚被花言巧语迷惑,到头来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了,还要打二十大板,她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这个?”
我一股脑地吐完苦水,才觉刚刚失言,擦了擦眼睛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
“跟我来。”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他的力气又大,我奈何不得,跟着他一路来到上驷院。主事点头哈腰地牵来一匹马,他一拉缰绳上马,又向我伸出手。
“去哪儿?”我迷惑,刚刚还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谁料没多一会儿便露出了本性,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
“西郊,今日八哥邀了九哥和十哥赛马。”
待我被他拉上了马才反应过来,扭过头问他,“谁说我要去找他们了?”
他灿烂一笑,一副看透我心事的样子,不答却转移了话题,“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你了,为何你箭射得精准,却不会骑马?”
我黯然地垂了头,两旁的景色飞快地后退,纵马奔驰的畅快淋漓,我也喜欢去感受。
“我原本有个长我两岁的哥哥。从小,爹对他很用心地栽培,几乎倾尽所有去教他。我六岁那年,有次哥哥和二叔的两个儿子骑马出门,回来的时候却……哥哥骑的马受了惊,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脖子,大夫救了整整一夜还是去了……打那之后,爹和娘谁都未提过让我学骑马的事。”
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抬头看向他,伸手拈过夹在他鬓间的一朵柳絮,轻轻一吹,随风飘远。
“我知道,你并不是嫌闷才出来的。”
他轻笑一声,“还不算笨,”随即敛了笑容,“不过有时候,做人还是糊涂一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