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宛澜难逃一劫,谁料第二天,她便被放了回来,说九福晋已经不追究了,免去那二十板子,只是出宫是无可避免的。
我不知道九福晋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听秋蝉的意思,佟贵妃已经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九福晋去处理,不过据秋蝉打听回来说,放宛澜出宫是九阿哥的意思。
知道四福晋要入宫请安,我早早去了永和宫候着。四福晋是当家主母,既然希望宛澜能顺利地进四贝勒府邸,还是该先看看她的意思。
只不过刚到了永和宫便听说胤祯的病情加重了,很久未看见的紫鸢也在,德妃见了我,神色尤为不满。
我只尴尬地请了安,旋即出了正殿,不多时,四福晋也出来了。
“走吧,咱们路上说话。”
四福晋温柔地拉过我的手,我回头看了一眼永和宫,有些紧张地问:“十四阿哥的病……”
四福晋摇摇头,“据太医说是无大碍,只是加重了风寒,听说,是淋了雨的关系。”
我自责地低着头,四福晋又安慰我道:“没什么紧要的,十四弟身子骨硬朗地很,连皇阿玛都常夸他。额娘向来偏疼十四弟,过于紧张而迁怒于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这做母亲的心,等以后啊你就懂了。”
我被她最后一句话逗弄地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宛澜的事儿,忙说道:“有件事还请四贝勒和福晋帮忙。”
我大概将事情说了一遍,四福晋便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不就是安排一个丫头吗?把她交给我你就放下心吧,外面的事儿四爷做主,府里的事儿,我也做得了主的,又是你的丫头,谁还能亏待了她不是?”
闻言,我忙福了一福,“弄玉谢四福晋,今后有用得着弄玉的地方,四福晋尽管差遣。”
“呦,‘差遣’这个词儿我可当不起,”四福晋轻搡了我一把,又靠近了些,细声细语地说道,“以后啊,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亲疏里外的,那些规矩讲究什么的就都省了吧,自打你第一次来我府上,我可就从未拿你当外人。四爷也是,弘晖生辰时你送来的那只小京巴,这孩子可是喜欢地紧呢,他念叨了一年多了,四爷怕他玩物丧志不准他养,然听说是你送来的,一个字儿都未说。这次临出京前,还设计了些小衣裳的样式,找来裁缝去做呢。”
“设计衣裳?给那只小京巴?”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堂堂四贝勒爷竟也有这种爱好。
提到自家爷,四福晋的脸上仿佛更添了些光彩,挑了些有趣的事与我说了,我听得津津有味,不知觉间已走到了承乾宫。
“格格托我办的事尽管放心,但是我也有些话想劝告格格一声,”四福晋敛了笑容,轻轻拍着我的肩道,“我明白你将那丫头看得很重,希望她好,才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可是未来会如何,谁也不清楚。也许,今日你将她从火坑里救出来,明日她又会跳进另外一个更大的火坑,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吗?到头来,她也许还会怪你,怨你。”
我想了想,笑道:“以后她会不会怪我,我不知道,只是眼下,我若放手不管,我会怪我自己。”
四福晋摇摇头,轻叹了一声,“难怪你会和十三弟投缘,你们两个人啊,都太过重情义,心太软,身上背负了太多,路也会走得艰难。做人,还是要学会有所舍弃。”
回了来仪阁,秋蝉和香凝正在小厨房里准备晚膳,香凝见了我,微微有些不自然,蹲下身直往灶台里添柴火,我走过去,轻轻拽了拽他的手臂,她才站起身,忐忑地望着我。
“过几日,我会送澜儿出宫,佟主子那儿,我也会去知会一声,原本初入宫时,我就想说了,我一个人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着,看哪个宫里缺人手,就求佟主子安排你过去。”
香凝大惊,秋蝉也有些不可思议,两人互看了看,一齐跪了下来,我忙又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你和秋蝉都是聪明人,比我入宫早,看事情也比我看得透,去别的主子身前伺候着,得了倚重,赏赐肯定也是比我这里多的,最要紧的,还是谋个好夫婿,一辈子也就有依靠了。”
香凝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应是,声音已带着哭腔。
我看向秋蝉,“前阵子宛澜生风寒时,我记得你煮过生姜苏叶粥的,不知道现下可还有苏子叶?”
秋蝉点点头,转身到身后的架子里取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专门用来熬煮药膳的一些常用草药。
我取了几片苏子叶用小碟装好,秋蝉切了几片生姜,犹豫着问道:“格格……这粥是……”
“不是我喝的,”我低头,舀了两小碗米,“晚膳若是做好了,你们就先出去吧。”
秋蝉理解我的脾气,没再说什么,和香凝一同出了厨房。
娘卧病近三年,我别的没学会,粥倒是煮的极好。熟练地将泡好的米倒入煮开的锅里,然后用小火慢慢熬,不停地搅拌,看着一颗颗米粒在水中一点点膨胀,裂开,直到水已变白、粘稠,再放入苏叶和姜片,立时,米香混合着苏子叶的清香和姜特有的辛香味道弥漫而开。
小心翼翼地倒入碗中,转身欲取再大一些的碗扣住,抬起的手又放下。
恍惚间,耳边响起四福晋之前说的那番话,她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要有所舍弃。
既已决定了走哪一条路,纵使别的路上风景再美,我也不该流连。
犹豫着看向那碗漂浮着苏子叶的粥,仿佛昨日的雨又一次落在脸上,鼻间萦绕的还有自他身上散出的杏花香气。
捧起碗,粥尚未凉,触手的温热将我的掌心烫地微疼。
缓缓转过手腕,米粥便顺着倾斜的碗沿落入专门倒剩食的桶中。
“格格!”秋蝉推门而入,见此情景免不了低呼了一声,我放下碗,只道:“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秋蝉点点头,麻利地走过来取了一瓢水刷锅抹灶台,见我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试探着唤道:“格格?”
我正盯着那倒掉的粥发呆,听到她叫我才缓过神,叹道:“可惜了,我又糟蹋了粮食,还是自罚不吃饭了。”说完,我拍了拍脸,朝秋蝉笑道:“你看,我这几日是不是胖了?再这么胖下去,十三阿哥回来该笑我变成猪了,不吃饭了不吃饭了,我要瘦回去。”
我自言自语着出了厨房,靠着门,敛去强露出的笑。刚才,我一定笑得很难看。
“玉儿,你看,咱们的小树是不是没长?”
胤祥站在树旁,双臂交握,歪着头瞅了瞅眼前的小树苗。我蹲在地上,慢慢将一小瓢水贴着根部浇透,拍了拍手上的土,起身叹道:“这已经是你第五次问我同样的问题了。”
他想了想,呵呵一笑,倚着一旁那棵粗大的树干,仰望树枝上那些粉色的花朵。
“何时咱们的合欢也能开花呢?”
“五年。”我伸出无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别靠了,仔细上面的虫子掉下来。”
“我的胆子可比你的大,”虽如是说,他还是乖乖听话不再倚着树,在背上摸了摸,皱着眉,朝我伸出手,“玉儿,还真被你说中了,有虫子……”
“啊——”
我惊叫一声,吓得后退两步,险些被身后的水桶绊倒,他俯身一把扶住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逗你呢,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我又气又羞,拍着他的肩,“你……放开我……”
“不放,”他霸道地一扬眉,“你是我的,我不会放手。”说罢,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托住我的腰,我们之间的缝隙更小了一些,他的吻旋即落在我的额上。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他的唇滑过我的耳际,轻轻的抛下这句话。
我倚在他的臂弯里,暖暖一笑,“有匪君子,如金如锡。”
“玉儿,都一年了,咱们的小树好像还是没长高。”
胤祥坐在院子里他亲手搭建的秋千上,一手拄着头,苦恼地瞪着面前的小树。
“怎么会,你看,它长得多亭亭玉立啊?”
他摇摇头,回首看向旁边的那棵合欢,“一定是它长得太高大了,虽为它遮住了风雨,却也挡住了阳光。”
我走过去,坐在秋千的另一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道:“它就像是父母,总想将孩子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中,给予它们最好的,希望它们能够喜乐无忧地成长,却也忘了,成长的过程中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过度的保护,反倒会害了孩子。”
他握住我的手,笑道:“我说的是树,你又在说什么?”
我偏过头看他,一本正经地回道:“你那么聪明,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他轻轻一用力,将我揽在怀里,“有些事,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只希望我能在你身边护着你,我喜欢看你笑。”
我果然笑起来,摇着他的发辫,“刚刚还怪那棵大树,现在你不也是如此,你想把我宠坏。”
“爷喜欢的,爷就是宠了,谁能耐我何?”他又露出那副霸道的样子,我不禁想问,是不是这些皇子们,霸道都是与生俱来的?
秋天总是容易困,我靠在他的肩上,午后懒洋洋的阳光落进眼睛里,我伸出一只手,阳光又透过指缝穿透进来。
我多想,就这样,一辈子。
“别直视太阳,伤眼睛。”他伸出手握住我的,覆在我的眼睛上,我却反抓过他的手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又嗅,又扭过头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熟悉的皂角香。
我满意地点点头,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在找什么?”
“找味道。”我直接回答。
“味道?”他伸手闻了闻,“什么味道?我昨晚有洗澡。”
我扑哧笑起来,摇摇头,不言,摆正了他的姿势,像之前一样靠着他,却怎样都找不回刚刚的感觉。
不禁在心中一叹,一年的时光,变了很多。
宛澜如约去了四贝勒府,开始时我很不习惯那个陪在我身边多年的丫头突然消失,四福晋也算体贴,不止进宫时会带上她,时不时地也会请我去府上小聚。而去年和今年的两次避暑塞外,皇子福晋本就带的丫鬟不多,还是带上了她。在草原上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现在想来仍觉心头甘甜。
只是,现实生活便是这样,有甜,亦有苦相随。
去年冬,胤祥的守孝期满,德妃张罗着给他的院子里送了通房丫头。
还记得那天是冬至,我躲在屋子里,一遍遍想象着此时,胤祥的院子是何番情景,那个名叫瓜尔佳•茹薇的女子是如何的容貌。而胤祥,面对她时会不会像对我一样,会牵起她的手,轻吻她的眉眼,露出温暖的笑意。
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第二日醒来,枕边湿了一片。
“玉儿,下个月,皇阿玛要南巡了,这次只带二哥、四哥和我。”胤祥摇醒了我,我才发现我刚刚竟然睡着了。
南巡?
我揉揉眼睛,那不是又要几个月见不到了?
我有些气,我们相聚的日子总是比分开的日子要短,很短。
然而紧接着他的一句话又让我沉落谷底的心雀跃起来。
“你说你求了皇上,这次南巡会带上我?”我暗暗掐了下手背,不是做梦,没有听错,他是这么说的。
他笑着点头,“皇阿玛已经允了,你果真受皇阿玛的宠爱。你知道吗?皇阿玛南巡可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没带过的,这次却答应带上你。”
我得意地一笑,旋即又嘟起嘴吧,“你们都是爷,带我出门,不是明摆着我做丫鬟,伺候你们吗?”
胤祥乐道:“原来你担心这个,放心吧,皇阿玛有带宫女的,你只管跟着我就好,乖乖地别到处乱跑。”
“那可没准,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皇宫中,一去已三年,”我摇头晃脑地篡改了陶渊明的诗句,念得不亦乐乎。
胤祥伸手敲着我的头佯作怒状,“难道你想‘黄鹤一去不复返’?”
我忙摇头,拽着他的袖子撒娇,“小女子不敢,小女子若是不复返了,岂不成全了你和你的一众如花美眷?”
兰花指一伸,我故意模仿着戏词,却唱得荒腔走板,不仅胤祥,连我自己都笑得险些滑到地上。
南巡,我开始期待你了。